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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山遺書/周易外傳卷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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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易外傳卷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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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,體乎物之中以生天下之用者也。物生而有像,象成而有數,數資乎動以起用而有行,行而有得於道而有德。因數以推象,道自然者也,道自然而弗藉於人;乘利用以觀德,德不容已者也,致其不容已而人可相道。道弗藉人,則人與物俱生以俟天之流行,而人廢道;人相道,則擇陰陽之粹以審天地之經,而《易》統天。故《幹》取用之德而不取道之象,聖人所以扶人而成其能也。蓋曆選於陰陽,審其起人之大用者,而通三才之用也。天者像也,乾者德也,是故不言天而言乾也。

且夫天不偏陽,地不偏陰;男不偏陽,女不偏陰;君子不偏陽,小人不偏陰。天地,其位也;陰陽,其材也;乾坤,其德也。材無定位而有德,德善乎材以奠位者也,故曰「天行健」。行,則周乎地外,入乎地中而皆行矣,豈有位哉?是故男德剛而女德柔,君子德明而小人德暗。男女各有魂魄,君子小人各有性情。男不無陰,而以剛奇施者,其致用陽;女不無陽,而以柔偶受者,其致用陰。是故《易》之云乾,云其致用者而已。

由此言之,君子有情而小人有性,明矣。故小人之即於暗也,豈無颎光不昧、知慚思悔之時哉?此則乾之麗於小人者未嘗絕。惟恃其自然,忘其不容已,則乾不絕小人而小人絕乾,故《易》於小人,未嘗不正告焉。穆姜筮佔四德而懼,其驗也。六陽之卦為《幹》,乾為天,《易》不云“天”而云“幹”,用此義也。

或曰:“男不偏陽,女不偏陰,所以使然者天地。天不偏陽,地不偏陰,所以使然者誰也?”

曰:“道也。”

曰:「老氏之言曰:『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』今曰'道使天地然',是先天地而有道矣;'不偏而成',是混成矣。然則老子之言信乎?

曰:「非也。道者,天地精粹之用,與天地並行而未有先後者也。使先天地以生,則有有道而無天地之日矣,彼何寓哉?而誰得字之曰道? ?

「若夫'混成'之云,見其合而不知其合之妙也。故曰'無極而太極',無極而必太極矣。太極動而生陽,靜而生陰,動靜各有其時,一動一靜,各有其紀,如是者乃謂之道。於陰陽未判之先而混成者,則道病矣,而惡乎其生天地也?

「夫道之生天地者,則即天地之體道者是已。故天體道以為行則健而《幹》,地體道以為勢則順而《坤》,無有先之者矣。體道之全,而行與勢各有其德,無始混而後分矣。 語其分,則有太極而必有靜動之殊矣;語其合,則形器之餘終無有偏焉者,而亦可謂之'混成'矣。

故聖人見道之有在於六陽者,而知其為《幹》之德。知其德之乾,則擇而執之以利用,故曰“君子行此四德者”,故曰“幹,元亨利貞”也。

「貞」者,「事之幹」也,信也。於時為冬,於化為藏,於行為土,於德為實,皆信也。

然則四德何以不言智乎? 《彖》云“大明終始,六位時成”,則言智也。今夫水,火資之以能熟,木資之以能生,金資之以能瑩,土資之以能浹。是故夫智,仁資以知愛之真,禮資以知敬之節,義資以知制之宜,信資以知誠之實;故行乎四德之中,而徹乎六位之終始。終非智則不知終,始非智則不知始。故曰“智譬則巧也”,巧者聖之終也;曰“擇不處仁,焉得智”,擇者仁之始也。是智統四德,而徧歷其位,故曰「時成」。各因其時而藉以成,智亦尊矣。雖然,尊者非用,用者非尊者。其位則寄於四德,而非有專位也。

今夫水,非火則無以濟,非木則無以屯,非金則無以節,非土則無以比。是故夫智,不麗乎仁則察而刻,不麗乎禮則慧而輕,不麗乎義則巧而術,不麗乎信則變而譎,俱無所麗則浮蕩而炫其孤明。幻妄行則君子荒唐,機巧行則細人捭閔。故四德可德,而智不可德;依於四德,效大明之功,而無專位。故曰“君子行此四德者”,知而後行之,行之為貴,而非但知也。

惟不知此,故老氏謂上善之若水,而釋氏以瓶水青天之月為妙悟之宗。其下者則刑名之察,權謀之機,皆崇智以廢德。乃知《大易》之教,為法天正人之極則也。子曰:「逝者如斯夫,不捨晝夜。」夫逝者逝矣,而將據之以為德乎?

先儒之言“元”曰:“天下之物,原其所自,未有不善。成而後有敗,敗非先成者也;有得而後有失,非得而何以有失也?”

請為之釋曰:“原其所自,未有不善”,則既推美於大始矣。抑據成敗得失以徵其後先,則是刑名器數之說,非以言德矣。

《文言》曰:「元者,善之長也。」就善而言,元固為之長矣。比敗以觀成,立失以知得,則事之先,而豈善之長乎? 《彖》曰:「大哉乾元,萬物資始。」元者,統大始之德,居物生之先者也。成必有造之者,得必有予之者,已臻於成與得矣,是人事之究竟,豈生生之大始乎?

有木而後有車,有土而後有器,車器生於木土,為所生者為之始。揉之斫之,埏之埴之,車器乃成,而後人乃得之。既成既得,物之利用者也,故曰「利物和義」。成得之未敗失者,利物之義也。

夫一陰一陽之始,方繼乎善,初成乎性。天人授受往來之際,止此生理為之初始。故推善之所自生,而讚其德曰「元」。成性以還,凝命在躬,元德紹仁之名乃立。天理日流,初終無間,亦日生於人心。惟嗜欲薄而心牖開,則資始之元亦日新而與心遇,非但在始生之俄公頃。而程子「雞雛觀仁」之說,未為周徧。要其胥為所得所成之本原,而非從功名利賴之已然者,爭敗失之先,則一也。意者,立成敗得失之衡,以破釋氏之淫辭邪?則得之爾矣。

釋氏之言,銷總、別、同、異、成、壞之六相,使之相參相入,而曰「一念緣起無生」。蓋欲齊成敗得失於一致,以立真空之宗。而不知敗者敗其所成,失者失其所得,則失與敗因得與成而見,在事理之已然,有不容昧者。故獎成與得,以著天理流行之功效,使知敗與失者,皆人情弱喪之積,而非事理之所固有,則雙泯理事、捐棄倫物之邪說,不足以立。雖然,於以言資始之“元”,則未也。

是故合成敗、齊得失以為宗,釋氏「緣起」之旨也。執成敗、據得失以為本,法家「名實」之論也。執其固然,忘其所以然,而天下之大本不足以立;以成為始,以得為德,而生生之仁不著,吾懼夫執此說者之始於義而終於利矣。

夫功於天下,利於民物,亦仁者之所有事。而以為資始之大用即此在焉,則「享其利者為有德」;亦且不知君子正誼明道之志,未嘗擯失與敗而以為非道之存,況天之育萬物而非以為功者哉! 「元」者仁也,「善之長」也,君子之以長人者也。成敗得失,又奚足論之有!

《易》之有位也,有同異而後有貴賤,有應感而後有從違。若夫《幹》,則六陽均而成像者也。合六如一,不見其異;六均一致,不相為感;故曰「大明終始」。終始不殊,六龍皆禦矣。

惟既已成乎卦也,則亦有其序也。不名之為貴賤,而名之曰先後。先後者時也,故曰「六位時成」。君子之安其序也,必因其時。先時不爭,後時不失,盡道時中以俟命也。

乃均之為龍德,則固不可得而貴賤之。初者,時之「潛」也;二者,時之「見」也;三者,時之「拉」也;四者,時之「躍」也;五者,時之「飛」也;上者,時之「亢」也。一代之運,有建、有成、有守;一王之德,有遵養、有燮伐、有耆定;一德之修,有適道、有立、有權;推而大之,天地之數,有子半、有午中、有向晦;近而取之,夫人之身,有方剛、有既壯、有已衰;皆《幹》之六位也。故《象》曰“君子以自強不息”,勉以乘時也。

然則初之「潛龍」,其異於《蠱》之「高尚」、《遁》之「肥」明矣。太王翦商以前,公劉遷豳以後,周之潛也。十三年之侯服,武之潛也。而不特此。禮所自製,樂所自作,治所自敷,教所自立,未有事而基命於宥密,終日有其潛焉。有其“潛”,所以效其“見”也。

若秦之王也,穆、康以來,獻、武以降,漏漏於用,以速其飛,而早已自處於亢。當其潛而不能以潛養之,則非龍德矣。非龍德而屍其位,豈有幸哉!故初之“勿用”,天所以敦其化,人所以深其息。故曰“君子以成德為行,日可見之行”,此之謂也。

天以不遠物為化,聖人以不遠物為德,故天仁愛而聖人忠恕。未有其德,不能無歉於物,有其德者,無所復歉於己。初之為潛,龍德成矣。龍德成而有絕類於愚賤之憂,則大而化者二之功,邇而察者將毋為二之所不用也?雖然,彼龍者,豈離田以自伐其善哉!故曰「見龍在田」。

王道始於耕桑,君子慎於袺。屍愚賤之勞,文王所以服康田也。修愚賤之節,衛武所以勤灑掃也。故天下蒙其德施,言行詳其辨聚,坦然寬以容物,溫然仁以聚眾,非君德,誰能當此哉!位正中而體居下,龍於其時,有此德矣。然則馳情於玄怳,傲物以高明者,天下豈「利見」有此「大人」乎?

九四之躍,時勸之也;九五之飛,時葉之也;上九之亢,時窮之也。若其德之為龍,則均也。夫《幹》盡於四月而《姤》起焉,造化者豈以陽之徒步而怙其終哉?時之窮,窮則災矣。然而先天而弗違,則有以消其窮;後天而奉時者,則有以善其災。故曰「擇禍莫如輕」。知擇禍者,悔而不失其正之謂也。

朱、均之不肖,堯、舜之窮也;桀、紂之喪師,禹、湯之窮也。堯、舜不待其窮,而先傳之賢以消其窮,災不得而犯焉。禹、湯之持其窮也,建親賢,崇忠質。不能使天下無湯、武,而非湯、武則夏、商不亡,終不喪於夷狄、盜賊之手。景毫之命,宗周之步,猶禹、湯晉諸廷而授之矣。

三代以下,忌窮而悔,所以處「亢」者失其正也。而莫災於秦、宋之季。秦祚短於再傳,宋寶淪於非類。彼蓋詹詹然日喪亡之為憂,而罷諸侯,削兵柄,自弱其輔,以延夷狄、盜賊,而使乘吾之短垣。逮捕其末也,欲悔而不得,則抑可為大哀也已!嗚呼!龍德成矣,而不能不亢,亢而不能不災。君子於《幹》之終,知《姤》之始,亦勿俾羸豕之蹢躅,交於中國哉!

天積日以為歲功,歲功相積而德行其中。然期三百六旬之中,擅一日以為之始,則萬物聽命於此一日,德以有係而不富矣!且一日主之,餘日畔之,一日勤之,餘日逸之,其為曠德,可勝言哉!

夫「用九」者,天行之健,不得不極,故其策二百一十有六,自冬至子初授一策,以極於大暑後之四日,夏功成,火德伏,而後天之施乃訌焉。則前乎此者,雖夏至當上九之亢,而《幹》行固未息也。故《坤》不逮捕期之半,而《幹》行過之。其剛健精粹、自強不息者,六爻交任其勞而不讓,二百一十六策合致其能而不相先。群龍皆有首出之能,而無專一之主,故曰“天德不可為首”,明非一策一爻之製命以相役也。

然則一元之化,一代之治,一人之生,一善之集,一日之修,一念之始,相續相積,何有非自強之時,可曰「得其要而不勞,擇其勝而鹹利」乎?故論必定於蓋棺,德必馴於至極,治必抓於絫仁。用九之吉,吉以此爾。

自老氏之學以居處後,玩物變而乘其衰,言《易》者惑焉,乃曰「陽剛不可為物先」。夫雷出而荂榮,氣升而動,神龍不為首而誰為首乎?德不先剛,則去慾不淨;治不先剛,則遠佞不速。婦乘夫,臣幹君,夷凌夏,皆陽退聽以讓陰柔之害也,況足以語天德乎!

「知至至之,知終終之。」大哉! 《易》不言中而可繹。夫離「田」而上即「天」也,離「天」而下即「田」也。出乎田,未入乎天,此何位乎?抑何時乎?析之不容毫發,而充之則肆其彌亙。保合之為太和,不保不合則間氣乘,而有餘不足起矣。乘而下退,息於田而為不足;乘而上進,與於天而為有餘。不足則不可與幾,有餘則不可與存義。勉其不足之謂文,裁其有餘之謂節。節文具而禮樂行,禮樂行而中和之極建。是故幾者所必及也,義者所必制也。人為之必盡,一間未達而功較密也。天化之無方,出位以思而反失其素也。舍愚不蕭

夫九三者功用之終,過此則行乎其位矣。功用者我之所可知,而位者我之所不可知也。功用者太和必至之德,位者太和必至之化也。德者人,化者天。人者我之所能,天者我之所不能也。君子亦日夕於所知能,而兢兢焉有餘不足之為憂,安能役心之察察,強數之冥冥者哉!此九三之德,以固執其中,盡人而俟天也。

若釋氏之教,以現在為不可得,使與過去、未來同消歸於幻妄,則至者未至,而終者杳不知其終矣。君子服膺於《易》,執中以自健,捨九三其孰與歸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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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極動而生陽,靜而生陰,動者至,靜者不至。故《幹》二十四營而皆得九,九者數之至也;《坤》二十四營而皆得六,六者數之未至也。數至者德亦至,數未至者德有待矣。德已至,則不疾不速而行固健。德有待,則待勸待勉而行乃無疆。固健者不戒而行,調其節而善之,禦之事也。無疆者從所禦而馳焉,馬之功也。天以氣而地以形,氣流而不倦於施,形累而不捷於往矣。陽以樂而陰以憂,樂可以忘其厲而進,憂足以迷其方而退矣。則《坤》且凝滯裴回,而幾無以荷承天之職也。故《易》之贊《坤》必讚其行焉。

夫《坤》何為而不健於行也?流連其類而為所係也。西南者,《坤》之都也,墮山峻之區也。據中國言之。君子之言,言其可知者而已。《坤》安其都而莫能遷矣。自然不能遷。且《幹》氣之施左旋,自《坎》《艮》《震》以至於《離》,火化西流以養子而土受其富,則《坤》又靜處而得隕天之福矣。其隨天行以終八位而與天合者,《兌》之一捨而已,又只以養其子也。土生金。天下有仰給於彼,自保其朋,飲食恩育,不出門庭而享其宴安者,足以成配天之大業者哉?

是故君子之體《坤》也,《幹》化旋而左,則逆施而右以承之。其都不戀,其朋不私,其子不卹,反之於《離》以養其母。凡四捨而至於東北之《根》。 《艮》者,一陽上止,閡《坤》而不使遂者也。 《坤》至是,慾不棄其懷來而不得矣。

夫陽之左旋也,《根》抑陰而止之,《震》襲陰而主之,《離》閒陰之,將若不利於陰,而陰且苦其相遇而不勝。然閒之使正,襲之使動,抑之使養其有餘,則亦終大造於陰。故隕天之福為陰慶者,非陰所期也,而實甘苦倚伏之自然。使陰憚於行而懷土眷私,僅隨天以西旋於《兌》,亦安能承此慶於天哉?則《坤》之「利牝馬」者,利其行也;君子之以「喪朋」為慶者,慶其行也。

夫地道右轉,承天之施,以健為順,蓋亦《坤》德之固然。而《易》猶申之以戒者,為「君子攸行」言之也。六三之“或從王事”,義猶此爾。內卦體具而《坤》德成矣,猶《幹》德之成於“乾乾”,“至”至此而“終”終此也。四以上,《坤》之時位矣。

氣數非有召而至,陰陽不偏廢而成。然則《易》言“履霜”,而聖人曰“辨之不早”,使早辨之,可令無霜而冰乃不堅乎?則可令大化之有陽而無陰乎?

曰:霜者露之凝也,冰者水之凝也,皆出乎地上而天化之攸行也。枯陰沍寒,刑殺萬物,而在地中者水泉不改其流,草木之根不替其生,蟄蟲不傷其性,亦可以驗地之不成乎殺矣。天心仁愛,陽德施生,則將必於此有重怫其性情者。乃遜於空霄之上,潛於重淵之下,舉其所以潤洽百昌者聽命於陰,而惟其所製,為霜為冰,以戕品匯,則陽反代陰而屍刑害之怨。使非假之水以益其威,則開闢之草木雖至今存可也。治亂相尋,雖曰氣數之自然,亦孰非有以致之哉?故陰非有罪而陽則已愆,聖人所以專其責於陽也。

先期不聽於子羽,則鍾巫不弒。爵祿不偏於宋公,則子罕不孿。宮中無「二聖」之稱,則武曌不能移唐,燕、云無借師之約,則完顏、蒙古不能蝕宋。陰之乾陽,何有不自陽假之哉?辨之早者,自明於夫婦、君臣、夷夏之分數,自盡焉而不相為假也。

《幹》之九五,《幹》之位也;《坤》之六五,《坤》之位也。五位正而《坤》道盛、地化光,故《幹》言“造”而《坤》言“美”,皆極其盛而言之也。

何以效之? 「《幹》知大始,《坤》作成物。」因乎有者不名“始”,因乎無者不名“成”。因乎無而始之事近武,非天下之至健,不能特有所造。因乎有而成之,事近文,非天下之至順,不能利導其美,夫《坤》之為美,利導之而已矣。利導之而不糅雜乎陽以自飾,至於履位以正,而遂成乎章也,則蚑者、蠕者、芽者、荂者,五味具,五色鮮,五音發,殊文辨採,陸離斒斕,以萬物之美。

雖然,凡此者皆出乎地上以歸功於天矣。若其未出乎中,而天不得分其美者,《坤》自含其光以為黃。玄色衝而黃色實,玄色遠而黃色近。實者至足者也,近者利人者也,「含萬物」者在此矣。若是者謂之至美。以其麗乎玄而無慚也,故言乎「黃」;以其不炫乎表以充美也,故言乎「裳」。順道也,實道也,陰位之正也。聖人之,故述而不作,以興禮樂而成文章,則成以順而美有實,亦可承天而履非位之位矣。六五陰不當位。

然則黃者言乎文也,裳者言乎中也。不在上而當人中。以黃為中,是地與青、赤、白、黑爭文,而不足以配天。以裳為下,是五與初、二、三、四齊秩,而不足以居正。子服椒因事偶佔,不足據為典要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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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有其性者有其情,有其用者有其變。極陰陽之情,盡九、六、七、八之變,則存乎其交矣。剛柔之始交,《震》也;再交,《坎》也。一再交而卦興,陽生之序也。故《屯》次《幹》《坤》。於其始交,以剛交柔,不以柔交剛,何也?

陰陽之生萬物,父為之化,母為之基。基立而化施,化至而基凝,基不求化而化無虛施。所以然者:陰虛也,而用致實,形之精也;陽實也,而用致虛,性之神也。形之所成斯有性,性之所顯惟其形,故曰「形色,天性也,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」。陽方來而致功,陰受化而成用,故《幹》言“造”,《坤》言“正位”。造者動,正位者靜,動繼而善,靜成而性,故曰「人生而靜,天之性也」​​。由此言之,動而虛者必凝於形器之靜實。陽方來而交陰,為天地之初幾,萬物之始兆,而《屯》紹《幹》《坤》以始建,信矣。

乃為玄之言者,謂陰不盡不生;為釋之言者,謂之六陰區宇而欲轉之。則浮寄其孤陽之明,銷歸其已成之實,殄人物之所生,而別有其生。玄謂之“刀圭入口”,釋謂之“意生身”。摶陽為基,使陰入而受化,逆天甚矣。

夫陽主性,陰主形。理自性生,欲以形開。其或冀夫欲盡而理乃孤行,亦似矣。然而天理人欲同行異情,異情者異以變化之幾,同行者同於形色之實,則非彼所能知也。在天為理,而理之未麗於實則為神,理之已返於虛則為鬼。陽無時而不在,陰有時而消。居陽以致陰,則鬼神而已矣。既已為人而得乎哉?故《屯》者人道也,二氏之說鬼道也。以《屯》紹《幹》《坤》之生,《易》之以立人道也。

當《屯》之世,欲達其《屯》,則陰之聽命於陽必矣。而誰與命之?將以其位,則五處天位,而初者其所建之侯也。將以其才,則《震》之一陽,威任起物,而五處險中,藏固而不足以有為也。然則為之陰者,雖慾不「乘馬班如」而不得矣。

嗚呼!聖人之以「得民」予初也,豈得已哉!五之剛健中正者,其位是也,其德是也,而時則非也。處泥中而犯宵露,酌名義以為去留,二雖正以違時,四雖吉而近利矣。違時者以難告,近利者以智聞。挾震主之威者,乃引天時,徵人事,曰“識時務者在乎俊傑”,“從吾遊者,吾能尊顯之”,則二安得不以頑民獨處其後邪?此子家羈所以消心於返國,司空圖所以只託於岩棲也。

《畜》之極,「亨」也;《否》之極,「傾」也;《賁》之極,「白」也;《剝》之極,「不食」也;《睽》之極,「遇雨」也。然則《屯》極而雷雨盈,雷雨盈而草昧啟。上六曰“乘馬班如,泣血澗如”,《屯》將無出難之望乎?曰:時可以長者,上也;不可長者,上六之自為之也。

且夫《屯》雖交而難生,然物生之始,則其固有而不得辭者矣。一陽動於下,地中之陽也。自是而出《震》入《坎》之交,物且冒土而求達。乃離乎地中,出乎地上者無幾也。水體陽而用陰,以包地外,物之出也必涉焉。出而暢也,則千章之由條,無所禁其長矣。出而猶豫裵回以自阻也,則夭折而不可長。故方春之旦,雷發聲,蟄蟲啟,百昌將出,必有迅風、疾雨、驟寒以抑勒之,物之摧折消阻者亦不可勝道。非資乎剛健,見險而不朒者,固不足以堪此。

上六與《坎》為體,與五為比,借五之尊,資陽之力,誰足以禁其長者?而柔不知決,其“乘馬班如”,猶二、四也,於是而不能出,則竟不出矣。猶乎發土而遇寒,雨乃更反而就暖於地中之陽,首鼠狐疑,楚囚對泣,將欲誰怨而可哉!

嗚呼!二、四之馬首不決於所從者,在《坎》中而畏險,人情之常也。上出乎險而遠乎初矣,然且棲遲迷留,頓策於歧路,夫何為者?甚哉,初九淫威孔福之動人也!震主疑天下之心,五雖欲光其施,豈可得哉!唐文、周墀所為灑涕於一堂也。周衰而萇弘誅,漢亡而北海死。雖壯馬難諱,弱淚不揮,非所望於懦夫之激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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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震》《坎》《根》,皆因乎地以起陽者也。初陽動乎地下,五陽次進而入乎地中,故《幹》《坤》始交而《屯》。綜而為《蒙》之象,陽自初而進二,自五而進上,則《屯》進而為《蒙》,天造之草昧成矣。天包地外,地在水中。離乎地,未即乎天,故《屯》止於《坎》;沐乎水,即乎山,故《蒙》成於《艮》也。

當其為《屯》,不能自保其必生,故憂生方亟,求於陽者,草昧之造也;而有生以後,堅脆良楛有不暇計者焉。逮捕其為《蒙》,能自保其生矣,則所憂者。成材致用之美惡,求於陽者,養正之功也;姑息之愛,泃沫之恩,非所望矣。

夫以生求益者,待命於人,而得膏粱焉;以養正求益者,待命於人,而得藥石焉。其待命於人,均也,而所得則別。求膏粱者,於生為急,而急於或墮其廉恥;求藥石者,於生若緩,而緩則自深其疢疾。聖人以愚賤為憂,而深卹其疢疾,故《屯》以慎於所求為貞,而《蒙》以遠於所求為困。

且以膏粱養物者,市恩之事;以藥石正物者,司教之尊。恩出自下,則上失其位;教行於下,必上假其權。懼《屯》五入險而失位,故授之以建侯之柄;幸《蒙》五之順陽而假權,故告之以尊師之宜。聖人之於《易》,操之縱之,節之宣之,以平陰陽之權,善人物之生者,至矣哉!

六陰六陽備而天地之變乃盡,六位具而卦之體已成。故卦中有陰陽,爻外有吉兇,而卦與爻受之。 《蒙》之上九,象為“擊蒙”,豈俯而擊下乎?方蒙而擊之,是“為寇”,非“禦寇”也。四陰為蒙,二陽為養蒙之主,上將何所擊哉?

物之用陰陽也,有過、不及,不及於陰則過於陽,不及於陽則過於陰,所過者不戢而傷其不及者。如是者寇生於內。陰陽之行,不為一物而設,德於此者刑於彼,故薺麥喜霜而靡草忌夏,況其數之有盈虛,乘乎氣之有乖沴。如是者寇生於外。寇生於內者,卹其《蒙》而調之,道在於養,二之以「包」為德也。寇生於外者,搏其賊《蒙》者而保《蒙》,道在於禦,上之以「擊」為功也。

夫陰陽之刑害,日與恩德並行於天壤,而物之壯者或遇之而不傷,物之蒙者乍嬰之而即折矣。是故難起於鼎革之初寧,寒酷於春和之始復,欲盛於血氣之未定,則非擊不能禦,非禦不能包,二之中,與上之亢,亦相資以利用矣。不知擊者,索寇於內而誅求之迫,斯嬴政之以猜忍速亡,而入苙之招,激而使之復歸於邪也,《蒙》何賴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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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需》之為體,六來居四,自《大壯》來。以尼《幹》行,三陽聚升,欲遂不果,雖有積剛至健之才,遇險而不能不有以待之也。顧待之以「往涉大川」乎?行險阻之中而行之未順也;將待之以「飲食燕樂」乎?介將雨之際而幾恐或失也。以往涉為功者,需而不需,束濕苟且以求其成可,為申、商之術;以宴樂為務者,需以為需,守雌處而俟其徐清,為老、莊之旨矣。 《彖》《象》義殊而適從無定,異端互託而學術以歧,君子之於《需》,將何所取哉?

則為之釋曰:險易者事也,勞逸者勢為之也。險有以為險,易有以為易;勞有所為勞,逸有所為逸。其能順行而弗失者,恃有為之主者存也。無為之主,則進以逢咎,退以失幾。主之者存,則犯波濤而不驚,坐鳴琴而不廢。

《需》所恃者何也,自《大壯》而往,九進處乎天位也。三陽之興也,浡然莫禦其上行之勢,遇四而非其類,則乍駭而阻矣。驟而視之則陰也,遍而察之則險也。故三以倉猝入泥,初以逡巡遠難。然陰雖來成其險,而不覺自失其尊;陽雖往離其朋,而遂以誕登其位。夫方以類聚,氣以同求。五即與四、上為體乎?然其所永好以同功者,三陽其夙情侶也。入其中,履其位,操彼之生死而招我之儔伍,則孚可任而貞可恆。五之足恃以為主,決矣。

故二“有言”而“終吉”,三“寇至”而“不敗”,得主而行乎險,猶不險也。可以勞,勞則收涉川之功;可以逸,逸則逐宴樂之好。舟附水而利,云依天以遊,此所為「光亨」而「貞吉」者。彼貿然無主而以《需》道行之,夫不曰需者事之賊乎?而以之飲食宴樂,則叢台、阿房所以速亡其國,劉伶、阮籍所以疾入於狂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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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之位乎上者,大正之位也,然而未嘗不下濟也。雷、火、風、澤之氣麗乎地,而時以應乎天。惟水不然,以下為性,比地而必於不升,處天地之中以與天爭權,則天將施於地而水競其功,天即慾不與俱,「違行」而不得。是《訟》之自成,水實致之,而二何以得為「有孚」哉?

嘗論之:以無情而誣上者,逆也,非訟也,訟則有可言之情矣。氣數自然之爭,豈猶夫告密投匭之小人,得已而不已者與?二之所執以為言者,陰長而己謙其中也。勞而自矜,已而怨曰:「我之有功於天也,天其德我哉?我不是來自《遁》來,三來居二。而天且偕以遁,我來而抑不我應,五不應二。亡不恤也。由是言之,直在《坎》而曲在《幹》,明矣。

君子則曰:與其為《訟》也,不如為《遁》也。幹我者吾避之,勞於我者吾所應得。屈於不知己而伸於知己,越石父以告絕於晏嬰,況其在君臣父子之間乎?故五正中位,不撓於《訟》而得“元吉”,所謂“大居正而不慚”也。惟夫上九也者,可以致勝於《坎》者力盡而不止,故衛、鄭再歸,而見絕於《春秋》,《訟》上錫帶,而三褫於《大易》。

嗚呼!人事之險阻出於怨望,怨望出於恩德。知恩德為時位之當然而無功名之可恃,則險阻平於心而恩怨消於世。六三舍中位以消遁,柔以承天,善世而不伐,斯足尚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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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軒轅用兵以徵不服,諫乎有扈之戰,帥師皆君也。迨夫太康失禦而胤侯徂徵,則弗躬弗親,而兵柄移下。 《易》,衰世之事也,故二以陽為群陰之主,而特為世修命將之典。因王霸之命討,以治堯、禹之天下,蓋弗能違已。然授三錫之命,行開國之賞,令行於師中,功論於宗廟,上為宗廟。威福之權自一也。

乃夫一陽受鈸,所帥者皆陰也。捐墳墓,棄妻子,爭死生於原野,以貿金錢、牛酒之頒;其非孝子順孫而為貪欲慘忍之細人,亦明矣。故不律有戒焉,無功有戒焉,弟子有戒焉,小人有戒焉。凡兇者,皆以陰柔而戒也。

陰之為道,蘊毒而不洩,耽欲而不厭,投危地而不前,處成功而善妒。此四者,皆不利於師,而其害相因。溺於利,則義不奮;競於私爭,則公戰怯矣;媢以居功,則掩敗不恥矣。兵剛事,而用柔,則吉一而兇三,豈不危哉!

雖然,又豈能捨此而別募君子之軍邪?然則如之何?其惟「容畜」於平居,而致果於臨敵乎!以其容畜,獎其致果,則小人之勇可使也。以其致果,用其容畜,則君子之怒已亂也。班仲升曰:「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。」可謂知容畜矣。以三十六人攻匈奴之使,何其果也!此千古行師之要,授受在心。蓋參陰陽之用,酌險順之宜,而不至學古兵法之區區也。

俗儒之言兵也,貴其“左次”,則“無咎”而已。常僅不失,而變無以御。宋以之亡而不悟,乃曰“君無失德,民不知兵”,以乞命於天下而辭其咎,豈不哀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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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《比》之時,群眾鹹附,五之得眾,蓋莫盛焉。水潤以下,因地奠居,在澮成澮,因川成川,清者與為化光,濁者與為流惡,地皆受之,未嘗有所擇而致其寵矣。乃群陰之比於五也,豈無所效哉?小人樂得其欲,報以奔;走君子樂得其道,報以忠貞。而二以柔得位,與五為應,則五所懷集,莫有先焉。是大海之有江、漢也,泰山之有云、亭也,夾輔有周、召,列侯之有晉、鄭也。若其失一德之鹹,而但依末光,挹餘潤,以擬於思媚之細人,則將何以酬「顯比」之知乎?

夫上之我暱稱,非可恃者也。我之可親,可恃者也。以恃我往者,親而無慚;以恃彼往者,暱稱而逢厭。上不厭我於報施,而天下厭我於容悅,則適以成五量之大,而又適以累五德之偏。然則二以正應,為責備之歸,豈不甚與?而六二固無憂也。寵至而矜,繼之以驕。二與群陰同其柔以上附,而無自詬殊異之心,則承寵雖盛,不喪其故吾。若夫位與五相為好仇,德與五相為唱和,亦其分爾。五無私,則二亦不有私人之嫌。無嫌,又何嫌之有乎?

嗚呼!寵祿之於人甚矣,況渥以恩禮哉!賢者自失於功名之際,中人自失於福澤之加。非當位中正,和於群而不矜獨遇如六二者,能勿波靡而風披,蓋亦鮮矣。光武無猜,嚴光且以要領之疾戒侯霸也,又況在不寧初來之世也哉?

小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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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小畜》,《巽》畜也。 《大畜》,《根》畜也。 《巽》體陰而用多陽,《根》體陽而用多陰,體者其情也,用者其名也。以名召我而情固止之,甚矣哉,《巽》之柔而陰驚也!

夫畜有養道焉。陽任治,陰任養。天下不以養始者,終不能止。飫以所需,則情留而息。自有人事以來,壯夫危行卻步於陰柔者,皆養為之膠飴,而孰能軼事此以徑行哉​​!夫養陽者陰之職,雖蹈其機,難辭其奉,聖人亦且因而成。陽固已卻步焉,而猶安之以時數者,亦曰其職也。

雖然,其養之也,則又有厚薄之不齊矣。山之養也,出云升霧以應天者,且合天於蒸歊之氣。若夫風之為體,旁行解散,致養已薄,而徒用其柔,密為之止,則「密云不雨」之勢已成。而五、上之陽,方且從彼黨助其用。五矜富力,上載德色。孰知夫周旋不捨者,因長塞其入求三陽之逵徑,且受轉於陰而為之戰,則五、上亦愚矣。甚矣哉,六四之坐取群情而柔之於衽席也!

夫薄養而固止之,《巽》無禮而《幹》亦不光矣。則夫受止者,失得吉兇之數亦有辨。三,爭其止者也;二,靜於止者也;初,受其止者也。三進故爭,二中故靜,初應故受。以爭往者入其機,而《巽》始以機鳴得意,「月壁」之兇,「反目」之激矣。以靜俟者保其健,而初、三各效其功,彼以鄰為富,我以牽為援矣。以受退者老其敵,而四亦以不測自危,「血動」之防,四僅免焉。咎責之來,初自信不疑而任之矣。“何其咎”,言負何其咎。俗以「負何」字加草做荷,遂訓此作誰何之義。其惟初乎!陽受其止,而密製其機,任襬非於當世,而移易其陰鷙之心,故出入於危疑而光明不內疚,其吉也,義固許之矣。

夫如是,將鬥陰陽而相製以機乎?曰:非然也。 《小畜》之時,不數遇也。止則窮,窮則變,故君子以變行權,而厚用其「密云」之勢。非《小畜》之世,無尚往之才,而觸物之止,即用其機,則細人之術也,而又何足以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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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卦之體,惟一陰失位以間乎陽,則天下憂危之都,莫《履》若也。君子以涉於憂危,而用為德基,犯難而不失其常,亦反求其本而已矣。

本者何也?陽因乎陰為《根》,陰因乎陽為《兌》。因者為功,所因者為地。 《兌》以陽為地,以陰為功。爻任其功,卦敦其地。任其功者功在陰,陰與陽爭,相爭則咥。敦其地者敦於陽,內為外主,有主則亨。二陽之基,《兌》之本也。

險阻生於言笑,德怨報以懷來。厚其懷來之積,消其言笑之機,則物之所不驚矣。初之與二,無求者也。無求而情必以實,在心為“素”,在道為坦。故無求於物者,物亦不得而驚之。

行乎不得已而有履焉,時為之也。逮捕乎履之既成,而溯其所由以不蹶,非初、二之剛實、而無冀乎物情之應者、以為之基,則亦惡從致此?故曰:「其旋元吉。」上序致祥之績,固不在所應之六三,而必策勳於初、二矣。若徒以三也,恃言笑之柔,往試於群剛之林,外柔中狠,鬼神瞰之,而況於虎之以咥人為道者乎?

“履虎尾,不咥人”,以數算之乎?以道消之乎?以數位之者,機變之士,投試不測而售其術,君子羞稱之矣。而世所謂以道消之者,非道也,為「嬰兒」也,為「醉者」也。虎過其側而不傷,曰「天和」存焉。天和者,無心以為營,“緣督以為經”,“浮游”於二氣之間,而“行不蹍地”。若士之北遊也,禦寇之禦風也,絕地而離乎人,與之漠不相與而自逃其難,則亦惡在其為能履虎尾哉?

夫履虎尾者,則既履之矣。雖虎尾,亦素位也。時窮於天,事貞於變,賢者固有不能及之理,聖人亦有不得盡之功。不能及者,勉強及之;不得盡者,無或忘之,而不相悖害。然且虎興於前而且將咥我,尤反而自考曰“我過矣,我過矣”,益退而考其近行焉。天乃佑之,而物之悍戾者亦惻怛而消其險矣。故其不咥者,實自求之祥,非偶然也。

魚朝恩發郭子儀之墓,以激其怨望,而子儀泣對代宗曰:「臣之部曲發人墳墓多矣,能勿自及乎!」子儀之言而虛也,則鬼神瞰之矣,惟其實也,斯自反之誠也,其旋之考也。若子儀者,合於君子之道矣,而又奚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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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位乎上,地位乎下,誰為之?道奠之,故曰:「一陰一陽之謂道。」先陰後陽者,數自下生。降其濁者,清者自升,故曰:「天地定位。」終古而奠者如斯,則道者一成而不可易也。今以《幹》下《坤》上而目之曰“交”,《坤》下《幹》上而目之曰“不交”,則將易其所奠而別立道以推蕩之乎?曰:非也。道行於《幹》《坤》之全,而其用必以人為依。不依乎人者,人不得而用之,則耳目所窮,功效所廢,其道可知,而不必知聖人之所以依人而建極也。

今夫七曜之推移,人之所見者半,其所不見者半。就其所見,則固以東為生,以西為沒。而道無卻行,方其西沒,即所不見者之西生矣。沒者往也,生者來也。往者往於所來之舍,來者來於所往之墟。其可見者,則以昏、旦為期;兼其不可見者,則以子半、午中為界。陰陽之成化於升降也亦然。著候於寒暑,成用於生殺。碧虛之與黃壚,其經維相通也,其運行相次也,而人之所知者半,所不知者亦半。就其所知,則春為我春,秋為我秋,而道無錯序。不秋於此,則不可以春於彼;有所凝滯,則亦有所空虛。其可知者,則以孟春為始,兼其不可知者,則以日至為始。

是故《泰》之下《幹》而上《坤》也,《坤》返其舍,而《幹》即其位也。 《坤》之陰有一未離乎下,則《幹》之陽且遲一捨而不得以來。 《幹》之陽有一尚滯乎上,則《坤》之陰且間一舍而不得以往。往者往而之下,來者來而之上,則天地之位,仍高卑秩然而無所雜也。

若是,則天地之方交,其像動而未寧,何以謂之《泰》乎?則釋之曰:苟欲求其不動者以為泰,是終古而無一日也。且道行於《幹》《坤》之全,而其用必以人為依。夫陰陽各六,圓轉出入以為上下,而可見者六,看不見者六。可見之上,與不可見之下而相際;可見之下,與不可見之上而相際。當《泰》之世,其可見者,《幹》下《坤》上也;不可見者,《坤》下《幹》上也。前乎此者為《損》,後乎此者為《恆》。 《損》先難而《恆》雜,其可見之炳然,顯往來之極盛者,莫若《泰》焉。故曰「小往大來,亨」。此其所以通於晝夜寒暑,而建寅以為人紀,首攝提以為天始,皆莫有易焉。何也?以人為依,則人極建而天地之位定也。

今欲求天地之際,豈不微哉!有罅可入皆天也,有塵可積皆地也。其依附之朕,相親相比而不可以毫髮間者,密莫密於此際矣。然不能無所承而懸土於空,無其隙而納空於地。其分別之限,必清必寧而不可以毫髮雜者,​​辨莫辨於此際矣。夫凡有際者,其將分也必漸。治之紹亂,寒之承暑,今昔可期而不可期也。大辨體其至密,昔之今為後之昔;無往而不復者,亦無復而不往;平有陂,陂亦有平也。則終古此天地,終古此天地之際矣。

然聖人豈以是悠悠者為固然而莫為之主哉?大辨體其至密,而至密成其大辨。終不可使其際離焉,抑終不可使其際合焉。故晴雨淫則虹霓見,列星隕則頑石成。孰使比鄰而無瓜李之嫌?孰使晏堯而無椸之亂?危乎!危乎!辨不易昭而密難相洽也。則終古此天地之際,亦終古此「艱貞」矣。

所以然者:上者天之行也,下者地之勢也。 《坤》之欲下,豈後於《幹》之欲上哉?而《幹》欲《坤》之下,豈後於《坤》之自欲哉?然初者,四他日之位也;三者,非四他日之位也。使四乘其居高極重之勢,驟下而逼陽之都,則紛拿互擊而陽且敗,《歸妹》所以「無攸利」矣。何也?氣輕而不能敵形之重也。居此際也,正其體,不息其行,積其至輕,蕩其至重,則三陰不能不迂迴其徑,率類以往,仍歸乎其域,而效「犛馬之貞」矣。凡此者,艱貞之功,三陽共之。而三則首啟戎行以犯難焉,故於食而有福以報之也。

然則聖人之贊天地以奠其位而遠其嫌,豈不嚴哉!是故知其至密,而後見運化之精;知其大辨,而後見功用之極。彼以為乾坤之氣,迭上下而相入以致功者,為天地之交,將強納地於天中,而際亦毀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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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幹》《坤》胥行者也。使不診其行之往來,則《坤》下而《幹》上,久矣其為天地之定,位而惡得謂否?

《幹》行健運,《坤》勢順承。承者,承命也。命有治命焉,有亂命焉。 《幹》自四以放於上,位綦乎尊而行且不息,治將何所擬以為歸乎?自其可見者言之,其上無餘位也;自其不可見者言之,將偕入地之三陽,逆下而逼陰之都。上無餘位,既窮極遁於虛;逼陰之都,又下侵而曠其應,皆命之亂者也。 《坤》於此而順之,以隨行而躡其跡,於是乎乾上之勢成而無可止。是故陰陽有十二位焉,其向背相值也。 《泰》,讓所背之三以處陰者也;《否》,侵所背之三以逼陰者也。得所處則退而自安,逼其遷則進而乘敝。 《否》之成,非《幹》自貽而孰貽之哉!

嗟乎!來者往之反也,而來之極則成往。欲其不往,則莫如止其方來。故志不可滿,慾不可縱。一志一欲,交生於動。天地且不能免,而況於人乎?故曰「吉兇悔吝」。則裁成輔相夫天地,亦慎用其動而已矣。

老子曰:「反者道之動。」魏伯陽曰:「任畜微稚,老枯復榮;薺麥芽蘗,因冒以生。」則是已動而巧乘其間,覆稻舟於彭蠡,而求餘粒於蚌蟹之腹也,豈不豈乎!

然則《幹》之徒步而君子法之以不息者,何也?彼自《幹》德之已成者言之也。以六位言之,純乎陽矣。以十二位言之,陰處乎背亦自得其居而可使安也。若夫霜冰蹢躅之方來,不可見而無容逆億之也。於所見不昧其幾,於所不見不憂其變,故曰“知者不惑,仁者不憂”,此之謂也。

人與人而相於,則未有可以漠然者矣。故上而不諂,所以交上也;下而不黷,所以交下也。不喪其節,不暱稱其情,止矣。絕己於天下則失義,絕天下於己則失仁。故《否》之道,無施而可。

雖然,亦視所以用之者,天地且否,而君子豈無其否乎?夫君子之通天下者有二:所以授天下者德也,所受於天下者祿也。捨此,則固由己而不由人,無事拒物而自不與物通矣。德不流行,則絕天下於己;祿不屑以,則絕己於天下。故於田而懷納溝之恥,出疆而勤雉腒之載。不喪其節,不暱稱其情,亦未有不如是者。

乃不有其避難之時乎?避難者,全身者也;全身者,全道者也。道為公,德為私。君子之於道,甚乎其為德,而況祿乎?且夫祿以榮道,非榮身也;榮以辱身,斯辱道也。故儉德而固其一,祿不可榮而塞其情。固其一,他非吾德也;塞其情,道在不榮也。雖有不忍萬物之志,亦聽其自為生死而吝吾仁;雖以百畝不易為憂,亦安於降志辱身而屈吾義。故伊尹之有莘,避桀難也;伯夷之北海,避紂難也。桀、紂者,敷天率土之共主,神禹、成湯之冑胤。當其不可為龍逢,不可為鄂侯,則無寧塞仁錮義以全道。況乎其不但為桀、紂者乎?

而或為之說曰:「惡不可與同,而德何可不富?吾有其不忍,則遇可憫而且仁。吾知其所宜,則遇可為而且義。吾有所不屈,則伸吾直。 吾有其不昧,則施吾智。啟其竇,發其機,漸牖其情,不知其入於利賴而以榮祿終。

嗚呼!是將以為《泰》乎?如不以為《泰》也,則惡得而不用《否》也?吝吾仁義,如吝笑焉。選擇於德之中而執其一,天地不能為吾欣,兄弟友朋不能為吾戚。如是而難猶不我違,而後安之若命。彼姝姝然以其德與其榮為避難之善術,曰“入於鳥獸之群而不亂,大浸稽天而不溺”,亦惡知與羽俱翔,與生俱來蹠,與流俱靡,其下游之必然乎?故君子有否,不但任天地之否也。

陽之擯陰,先之以怒,陰之乾陽,先之以喜。喜者氣升,怒者氣沉;升者親上,沉者親下;各從其類以相際。而反其氣以為用者,性之貞也。陽非期於擯陰,而當其行,不得不擯。怒者,擯之先見者也。陰非期於乾陽,而當其遇,必承以喜。幹者,喜之必至者也。既已有其性情,遂以有其功效。故陰之害,莫害於其喜也。

六三陰進不已,而與陽遇矣。遇而得其配,則喜;遇而幸其往而必虛,則又喜。喜沓至而不戢,遂不恤其身之失也,故極性情之婉媚而不以為羞。不以為羞,則物羞之矣。彼往而不我爭,利之以為功;彼往而不我狎,奔之以為好;不提倡而和,乘虛而入。凡此者,皆陰之懷慝而善靡者也。惟其懷慝,是以善靡。故曰:“名生於有餘,利生於不足。”

或曰:「陰之為德,乃順承天。踵陽而繼之,以相陽之不逮捕,奚為其不可乎?」曰:《否》之《幹》老矣,其《坤》則壯也。以壯遇老,而先之以喜,其志不可問已。且陰陽之善者,動於情,貞於性。先之以剛克,其後不憂其不合。先之以柔進,則後反憂其必離矣。故君子不盡人之歡,而大正始。是以許陽之際陰,而戒之曰「勿恤其孚」;不許陰之際陽,而醜之曰「包羞」;所為主持其中,以分際陰陽,而故反其性情者也。反也者,行法以俟命者也。陽剛而獎之交,陰柔而戒其交,則性情歸於法矣。 《詩》云“君子如怒,亂庶鄒”,其“艱貞”之謂與! 《書》云“巧言令色,孔壬”,其“包羞”之謂與!

《周易外傳》卷一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