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山遺書/四书稗疏(簡體字版)
四书稗疏
[edit]大学
[edit]大学
《礼记郑注》“大”读为泰,程子改读如字。按大小、太少古通用,如大宰一曰太宰、小宰一曰少宰之类,不以老稚巨细分也。大学之对小学而得名,虽程朱未之易也。小学为童子之学,大学为成人之学,是小学为少学而大学为太学矣。又天子之学曰太学,对乡国而言也,而《章句序》云自天子之元子至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,又为天子之学,审也。既对小学而名大,又为天子教胄之学,奚为不可读如泰乎!《章句》云“大人之学也”,不知所谓大人者何指,如以为明新之业,异于洒扫应对进退之所教者名为大人,则亦天子之学及成人之所学而名大尔,是亦太少之义。如其与《周易》《孟子》所言者同义,则彼以成德而言,非可遽施之学者,况孟子所云大人之上有圣有神,亦明德、新民、止至善者之所愿学,而何但云大人邪?读如字者不能通乎太少之旨,而读如泰者自函夫充实光辉之义,正当从郑音。
壹是
《章句》云:“一切也”,以“是”训切,则以“壹”为一矣。乃一,对两而言也;壹,专壹也;原不相通。自唐人用壹贰字施之公移以防欺窜,未闻登诸艺文者。其见于经传者:“郑伯贰于楚”“肆予小子”“一日而三失伍”“大陆既作”“报之以琼玖”“以缨拾矢可也”,既各有义。捌为无齿杷,见字书。唯叁为参之讹,柒不成字。壹之非一、贰之非二审矣。“壹是”犹言专此,对齐、治、平而言也,即下文本末厚薄之旨。若以为一切之辞,则既云一切,又云皆,非赘词乎!《中庸》“其为物不贰”。贰,间也,不间即不息也。若以不贰为不二,则即上一言而尽之旨亦为复矣。
菉竹
菉,王刍;竹,萹蓄。王刍,本草名鸭跖草,俗呼竹叶菜。萹蓄一名石竹,一名夹竹桃花。其以绿为竹色者非。竹色在苍碧之间,非绿也。小注引《河渠书》“汉武帝伐淇园之竹”证此。绿竹为竹,自西周至汉殆将千年,能保此水滨之弱植于六国、秦项之余乎?竹六十年而符,故有千岁之木,无千岁之竹。邓今无林,敖今无粟,若邪之溪今无铜,安得指汉竹为周竹哉!
寔能容之
寔,丞职切,读如植,止也,与实字音义俱异。“寔能容之”,言止此能容之一德,遂可以保子孙黎民,勿须他技。郑氏谓楚人混读寔、实,非也。寔能容之,可云非虚假容贤;寔不能容,可云非虚假媢嫉乎?
豚
豕、彘、豚三者之异同,传注家略以为易知而未之辨,后亦末由辨之。今人概呼为猪,然猪固有家猪野猪之别。《左传》曰“封豕长蛇”,野猪也。豕三岁曰豜,《诗》“并驱从两豜兮”,亦野猪也。孟子云“狗彘食人食”,家猪也。然《礼》“牛羊豕为牢”,《诗》“执豕于牢”,《尔雅》“豕所寝曰桧”,则又皆以家猪为豕,而《史记》“上幸上林,有彘突入”,则抑以野猪为彘,莫之辨也。今按家猪有两种。其长喙大耳,高足厚皮,食草而膻者,虽为家畜,其类本自野猪来,则与野猪同名为豕,一名为彘。若其喙短耳小,足庳皮薄,驯扰而不膻者,则名曰豚。豕、彘虽家畜,可至数百斤;豚则能肥而不能大,故许慎曰:“豚,小豕也。”南人养豚子或稍令长大,北人则及小而饱饲之,两三月而肥,全体蒸而食之,阳货“馈孔子蒸豚”是也。今淮、泗、亳、宿间所牧猪,逐水草而食宿,亦殆与野猪无别,皆豕、彘也。世或不知,以豕子为豚,不知豕豚殊类。豕子方小,在《尔雅》自名为猪;豚虽长大,不名为豕。故《孟子》“鸡豚狗彘”,既言豚又言彘,不嫌复也。
中庸
[edit]罟获陷阱
《章句》以罟为网,获为机槛,陷阱为坑坎。实则四字各为一义。罟,兽网也。获,揉竹木施机设绳于兽往来之径,以罥其足。陷,槛也,植木交加为之,如牛豕圈,置羊犬其中,诱虎狼入,机发楗闭以生致之。阱则坑也。
衽金革
《章句》云:“衽,席也。”倪氏辩之,以为衣衽,而史伯璿非之。伯璿误矣。按《方言》:“褛谓之衽”;郭璞注:“衣襟也,或曰裳际也。”张揖以为裑,又曰袖也。并无席义。艺文中有言衽席者,言坐则拥之于衽,卧则在席。使衽即席,则文不赘乎?《礼》称上衽、扱衽,皆以襟言,唯“请衽何趾”,郑氏以为卧席。按君子卧不裸,寝必有衣襟当裳际者近足,故请衽所向,斯为趾矣。抑《弟子职》云:“问疋所菹切。何趾。”疋,足也。或言衽,或言疋,皆以身下言之。衽为裳际明矣。“衽金革”,言以金革为襟,盖谓甲尔。披坚则执锐,执锐则致死,战士之服也。若以金革为席,而卧其上,亦奚所用之哉?或引勾践枕戈为证,愈为支离。
正鹄
射的张布谓之侯,侯中者谓之鹄,鹄中者谓之正,正方二尺;正中者谓之臬,臬方六寸。天子诸侯之侯用皮,大夫以下用布,鹄则皆皮也。正者,当鹄之中画之也。故郑氏《射义注》云:“画曰正,栖皮曰鹄。”栖皮者,既张侯,乃安置鹄于侯中,如鸟之栖于木也。正与鹄非二物,鹄中画处斯谓之正尔。《章句》于“画曰正”加一“布”字,遂失其实。不特天子诸侯之侯纯皮无布,即大夫以下之布侯,鹄必以皮。布之上栖皮,皮之中不更安布,何得更云画布也?正或作。、鹄皆小鸟,而尤微细。以正鹄名栖皮者,取其命中之难以矜巧耳。
三年之丧
三年之丧非即父母之丧也。父母之丧三年,而三年之丧不尽于父母:诸侯于天子,大夫、士于国君,嫡孙承重为祖父母,继立者为先君,父为嫡长子,天子为后。太甲宅忧居桐宫,服仲壬之丧,为叔父也。《春秋传》:“王”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”,谓后与世子也,故曰“达乎天子”。然其饮食居处衣服之制则有差杀,故仅曰“达”。父母之丧,哭踊倚庐,苴麻鬻,则天子与庶人无别,故曰“无贵贱一也”。《章句》未悉。
祖庙宗庙
《章句》云:“祖庙,天子七,诸侯五,大夫三,适士二,官师一”,备纪庙制,而不恤本文之言“祖”也。祖有功,宗有德。始封者必为祖,则唯七庙五庙三庙者为有祖庙,二庙则一王考一考,而一庙唯有祢庙,不得称祖矣。本文言祖,固以该祢,然言祖以该祢,乃就天子下推之,而不可竟谓二庙一庙为祖庙也。抑文因义起,各有攸当,下云“宗庙之礼”,若以祖庙推之,则专指有德之宗,若殷三宗之类,则武王、周公之世,文武二世室未立,何得云宗!此言宗者,言合大宗小宗于庙中也。在廷则虽同姓,必以爵序。在庙则以宗序。宗者,所以统同类别者也,故曰“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”。宗礼行于庙中,在太庙则以大宗序。同姓,在群庙则以小宗序所出者之子孙也。群庙以小宗序所出者之子孙,则袒免以外皆从乎宾矣。此大宗小宗之别为一义,而不同于祖功宗德之说也。《章句》云“有事于太庙,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”,是误以宗为祖宗之宗,而抑混宗庙于祖庙。无惑乎俗儒之泥太庙之文,分春秋修其祖庙为时享,宗庙之礼为祫祭,于梦中说梦也。
货财殖焉
钱币曰货,布帛曰财。若小注谓珠玑玳瑁之属,则宝也,非货财也。货财非水所产。殖,聚也,言舟楫载运由之而聚也。陆道分歧而辇载四出,水程合并则栖泊同归,故《史记》以富商大贾为货殖,非谓水之能产货财也。
礼仪威仪
《章句》谓礼仪经礼,威仪曲礼;小注云“经礼如士冠礼、诸侯冠礼、天子冠礼之类,曲礼如始加再加三加之类”,则积曲成经,分经为曲,于文赘矣。藉然,经礼亦无三百也。盖礼仪者《周官》之典也,威仪者五礼之仪也。《周官》三百六十,举其概而言之为三百。五礼以配五刑,五刑之属三千,五礼之属亦然,所谓出乎礼入乎刑也。谓之威仪者,五礼以进退容止为本,汉人谓之为容,异于《周官》治教政刑之以事不以文也。
道并行
天道有东西南北四行。或曰地有四游,天行则地若游矣。日有南北二陆,往来于赤道;月有九道,出入乎黄道:皆所谓道也。天道四行而四时成,黄道九道分而日月相代。其不相悖者,如天左旋,日月右转,而日月必随天以左;日迟月速,而合朔必有恒,月必受日之光而无相背久晦之事也。
论语上篇
[edit]千乘之国
按周制四井为邑,四邑为邱,四邱为甸,甸方八里;旁加一里为成,加一里者加八里也,出长毂一乘,则是提封七十二井而一乘也。如孟子言公侯之地方百里,则提封万井,仅得戎车一百三十九乘。内不足八井。而《王制》郑注云:“周公摄政致太平,斥大九州之界以封诸侯,大国地方五百里,其次侯四百里,其次伯三百里,其次子二百里,其次男方百里。”方五百里之国其提封二十五万井,方四百里之国提封一十六万井,是大国当出赋三千四百七十二乘,余六井。次国当出赋二千二百二十二乘,余十六井。皆不啻千乘已也。而千乘之赋,计其提封当七万二千井,以开方计之,其为国大略地方二百六十八里稍弱,视伯国而小,何云大国?所以然者,开方之法,兼封域之地,计里而为疆,而赋车之制,以实耕之田计夫而出乘。按《周礼》:上地不易之田百亩,中地一易之田二百亩,下地再易之田三百亩。则损下地益上地,折中而言,率一夫之田二百亩,以为常、而山泽、丘陵、经途、城邑、园林皆在开方计里之中,则为方五百里者,以半准之,为夫田者方二百五十里。以夫制赋,大率在千乘内外耳。是《礼注》言分封之制固详于孟子,而孟子言“诸侯皆去其籍”,则其得之传闻,以殷末周初之制言之,而非周公之典矣。乃春秋之季增赋益兵,如鲁作邱甲,则四而增一。故叔向曰“革车四千乘”,以周制准之则当有二十八万八千并之提封,为地方五百里有余,而以前法准之则地方千里者之幅员未能如是之大也。《论语》屡言大国,止于千乘,而孟子言万乘,非徒壤地之兼并,抑赋兵之繁重也。
子禽
古人名与字义必相连,如赐则字赣,商则字夏,耕则字牛,参则字舆皆是也。陈亢字子禽者,亢兔迹也,逐兔者蹑其迹则得禽矣。禽如“田无禽”“逐禽左”之禽,兽也,非鸟也。亢迹之亢,音胡郎切,读如杭;其音古郎切者喉也,音苦浪切者高极也,皆于子禽命字之义无取。
北辰
《集注》云:“北辰,北极,天之枢也”,于义自明;小注纷纭,乃指为天枢星,误矣。辰者次舍之名,辰非星,星非辰也。北极有其所而无其迹,可以仪测而不可以象观,与南极对立而为天旋运之纽。以浑仪言,凡星之属皆在第八重宿曜天,而北极则在第九重宗动天。若天枢之为星,乃北斗杓星,斗移而杓不动,然亦随斗左旋,不能常居其所。又紫微垣中有极星者,以去极得名。极无可见,观象者因此星以仿佛其处。此星轮转于极之四围,非能与极而皆不动。极以其柱天而言,枢以其为运动之主而言,辰则以其为十二舍之中而言也。
子奚不为政
《集注》言“定公初年,孔子不仕”,又云“盖孔子之不仕,有难以语或人者”,意谓定公为逐其君兄者所立,孔子耻为之臣,而托孝友之言以讥之。审然,则孝友为借词而父兄祗为口实矣。后世士大夫不合于时,托言归养,乃不诚于君亲之大者,岂圣人而为此哉!夫子言孝友,必有所致其孝友者,则此言之发,必于母兄尚在时矣。定公初年,孔子年四十有余,而定公中载孔子出仕,以后周流列国,更未闻有宅忧之事。伯兄早卒,故嫁子而孔子为之主,则母兄之丧,皆当在昭公之末。孝友之言,亦岂不言及而心怆乎!抑定公九年孔子为鲁司寇,明年,相公于夹谷。岂九年以前为不孝不友之定公,九年以后为孝友之定公乎?意此问答在昭公之世,而孝友之论则《集注》所谓至理不外是者,诚为韪论,勿容他为之说也。
以雍彻
《集注》云:“彻,祭毕而收其俎也。”今按祭之有乐,殷以之求神,周以之侑神,故必当祭而作,有升歌,有下舞,皆在尸即席献酢之际;及尸谡奏肆夏,则乐备而不复作。若彻,则尸谡,主人降,祝先尸从,遂出于庙门,主人馂毕而后有司彻。彻者,有司之事,主人且不与矣。尸与主人皆不在,神亦返合于漠,而尚何乐之作哉!抑绎雍诗之文义,皆非祭毕之辞,盖大禘之升歌,则虽天子不于彻时奏之。三家虽僭,奚为于人神皆返之后更用乐乎?然则彻者,《少牢馈食礼》所谓“有司彻”,盖大夫宾尸之祭名也。天子、诸侯则于祭之明日绎,而大夫则于祭日之晏彻。彻以宾尸而用乐者,《春秋》“壬午犹绎,《万》入去《龠》”,是绎而用乐也。大夫少牢馈食,彻以宾尸,则不用乐。彻而用乐,又歌《雍》焉,斯其所以为僭。正祭之日,升歌清庙,绎则歌《雍》,其诗曰“既右烈考,亦右文母”。“既”云者,言其前日之已致虔也。然则奚以别于《丝衣》?盖《丝衣》者时享而绎之诗,《雍》者禘而绎之诗。熟绎诗文,当自知之。
灌
《集注》误立“灌地降神”之文,而庆源辅氏盛为之说,徇《白虎通》之失与《开元礼》酹酒之妄,愚已详辩之于《诗稗疏》矣。抑考《家礼注》引张子曰:“奠酒,奠安置也,若言奠贽、奠枕是也。”则张子已知程子酒必灌于地之说之非矣。乃杨氏复又曰:“《家礼》初献取盏祭之茅者,代神祭也,”则说尤支离。夫《家礼》之举盏灌于茅上,其所取法,则祖《白虎通》之说,以拟禘之灌鬯耳。今云代神祭,则禘之灌鬯亦代神祭乎?虽朱子尝曰“酹酒有两说:一用郁鬯灌地以降神,一以古者饮食必祭,神不能自祭,故代之”,乃不知饮食而祭者于豆间,人之祭也,不以茅,何独代神祭之用茅也!用茅者,沿杜预以包茅缩酒,误为酹酒,因杂引以成乎非礼耳。盖降神之说既穷,而又为代祭之说以文之,但因仍流俗而强为之饰耳。不知灌非虚置之筵上,乃置之尸前也。既献之尸,则尸举之,尸祭之,奚有别降之神,而又何代为之祭耶?唯不知裸为酌鬯初献之名,而灌乃裸字之假借,初非灌园之灌。诸妄辗转,愈人于迷,等祖考之灵于圃蔬畦稻。唯以张子之言为破妄之斧,博求之《诗》及《周礼》以为论定,而反求之为人子孙者之心,谓倾酒于粪壤以事先为安否,则诸说之谬不攻而退矣。
奥灶
五祀,夏祭灶。灶者,火之主,人之所以养也,祀以鸡。其礼,先席于门奥西东,设主于灶陉。先席于门奥西东者,迎神也。门奥西东者,门在东,奥在西;席设于门之西,奥之东,正当室之中而居户外,其非席于奥,审矣。祀门设主于门左枢;祀户设主于门内之西;祀行为軷壤于庙门之西,设主于其上;唯祀中溜设主于牖下,牖在室西南,其下即奥也。是则唯祭中溜则于奥,余祀皆不于奥而设席也。“与其媚奥宁媚灶”云者,谓中溜为土,分王四季,不能为四时之主,故《集注》谓无恒尊,不如灶之主火而司养,专四时之一为在时而乘权也。昧者误读设席于门奥西东之文,遂谓四时之祭皆先席于奥,亦习谬而不觉矣。
公冶长
公治者亦鲁公族,以字为氏。《春秋传》:季氏取卞,使公冶以告。长盖其孙,而以王父之字为氏也。野人语有云:长以知鸟语取羊,致陷缧绁,而复以鸟语告齐师得释,不知其所自起。沈佺期诗曰:“不如黄雀语,能雪冶长猜。”妖妄之传,自唐已然矣。公冶鸟语,闵子芦花,说皆猥鄙。且以鸟音而叶唐韵,俗儒因《论语》有“非其罪也”及“孝哉”之叹,附会成诬,亦可恶也。公冶本复氏,长其字也,读如掌,而佺期以冶长连称,又以平声呼长作苌,疏谬如此,无惑乎其乐道俗劣之谈也。
乘桴浮海
《集注》曰“伤天下之无贤君”,于义自明,惜未言欲行道于海外,遂使俗儒以鲁连蹈海、管宁渡辽拟之。一筏之泛,岂犯鲸波陵巨洋者乎?夫子居鲁,沂、费之东即海也,其南则吴、越也。夫子此叹,伤中国之无贤君,欲自日照通安东、赣榆适吴、越耳。俗传夫子章甫鸣琴而见越王勾践,虽无其事,然亦自浮海之言启之。程子《春秋传》言:桓公盟戎而书“至”,以讨贼望戎,盖居夷浮海之志,明其以行道望之海外。故子路喜,而为“好勇”之过,谓其急于行道而不忧其难行也。
千室之邑
邑有公家之下邑,有大夫之采邑。下言“百乘之家”,则此邑为公家之下邑矣。“室”者,商贾之廛居也。因此以知朱子所云“农民有二亩半之宅在邑”者为非制也。详《诗稗疏》。使一夫而一室在邑,则千室之邑为一百二十五井之氓,六十四井而出一乘,计其所出兵赋止二乘,恶足与百乘之家并称,而必冉有之始能为之宰乎?盖农民所征,一成而出一乘之甲士步卒,若车辇马牛,则商贾计廛而授赋。故《国语》曰:“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。”里,廛也。是以鲁用田赋而《春秋》讥之。车辇马牛为商贾所出,故此言“治赋”,而以千室计之。商贾之赋所征多寡轻重,今虽亡考,以此文推之,千室之赋当与百乘相上下。或十室出车一乘、马四匹、牛十二头,盖车可数十年不敝,而马牛更有孳息,则商贾之岁输亦非过重也。
山节藻棁
《礼器》称管仲山节藻棁,则不独臧氏为然,春秋之大夫僭者类然矣。此言居蔡,又言山节藻棁,自为两事,非谓以此饰居蔡之室也。龟掌之太卜,藏之于府,虽天子亦不别立宫以处之。臧孙虽僭,不应创此。且管仲之宫,亦岂以处龟乎?然则山节藻棁者,亦臧氏之宫耳。《集注》言“刻山于节,画藻于棁”,郑康成《礼记注》则以山、藻皆为画文,说既不同,抑郑氏言大夫达棱,诸侯斫而砻之,天子加密石焉,无画山、藻之礼,则岂管仲、臧辰之创为邪?使其创为,则亦无所于僭,而《礼器》何以讥其滥乎?盖山者斫之穹窿如山,藻者水中洁草,即密石磨砻,治令莹洁,斯以为无知妄作,僭王侯之制与!
左丘明
《史记》“左丘失明,爰有《国语》”,则明即作《春秋传》者。而《集注》云“古之闻人”,盖谓左氏于夫子为后辈,故《春秋传》记孔子卒后事。夫子所称道以自征信必先进,不宜下引当时弟子行之人,乃曰“左丘明耻之”,则借为古人,其耻巧诈者非可笔之于书,夫子亦何从知之?如云“赐也亦有恶乎?”以公非必从众论,何嫌取正左丘乎?但《史记》言“左丘失明”,则似瞽故而名明,此亦不足信,如孙膑刖足而名膑,未刖之前岂无名耶?
老彭
先儒谓老彭为二人:老,老聃;彭,彭铿。乃彭铿他不经见,唯《汉·艺文志》有彭祖《御女术》,则一淫邪之方士耳。《集注》据《大戴礼》商老彭、仲傀之教人,谓为殷之贤者。考仲傀即仲虺,莱朱也;老彭在其前,皆成汤时人。而子曰“我老彭”,亲之之词,必觌面相授受者矣。按老聃亦曰太史儋。聃、儋、彭音盖相近。古人质朴,命名或有音而无字,后人传闻,随以字加之,则老彭即问礼之老子矣。《礼记》称“吾闻诸老聃”。聃盖多识前言往行以立教者。五千言中,称古不一,而曰“执古之道,御今之有”,则其好古而善述可见矣。特其志意有偏,故庄、列之徒得缘饰而为异端,当夫子之时固未泛滥,以亲相质问而称道之,又何疑焉!
司败
《集注》云:“司败,司寇。”然败之为言伐也,则主征伐,盖司马之职也。乃陈为虞后,修天子之事守,世用虞礼,官仍《舜典》。舜命皋陶作士,而以蛮夷猾夏、寇贼奸宄属之。九官别无典兵者,则虞制司马、司寇合为一官,而陈因之,犹宋之有司城,一用殷礼而非周官耳。
诔
《集注》云:“《诔》者,哀死而述其行之辞。”然子路当夫子疾病之时,而称哀死之辞,虽君子之前可无拘忌,然亦太不伦矣。且《诔》之言曰:“祷尔于上下神祇,”抑于哀死而述行何当?《周礼》太祝作六辞以通上下,六曰诔,诔者告神祇之辞也。《郑注》亦以为赐死者以命之词。审然,则宜为丧祝所典,《周礼》所谓掌丧祭祝号是也,固非太祝之所掌矣。按《说文》,此诔字当作,或作。许氏曰:“祷也,累功德以求福”,而引《论语》“曰”以征之。其从言从耒者,许氏曰“谥也”,则郑氏所谓赐死者以命之辞也。是太祝所掌之诔与此“诔曰”皆当从,而为致祷之辞,庶乎子路之称之亦无嫌矣。
三以天下让
三让者,一辞世子,二辞国,三逃勾吴,于义自显。《集注》以“三”作去声读,释为“固逊”,殆以一让为礼让,再为固让,三为终让。此古贽见燕飨登降之文,而施之父子兄弟之间与宗社之大事,不已谖乎?按《吴越春秋》,王季以太王之命致位于泰伯,三致而三让,则让在季历嗣服之初。其时雍岐、勾吴相去二千余里,虚大位于告终之时,走使命于江淮之表,积岁月而未有定,有是理哉?刘敞又以王季、文王、武王为三。文王百龄,中身嗣服。武王末受命,计其时泰伯之薨已久,安得与武王相推逊乎?若谓文武皆由泰伯之让而得嗣,则有周三十余世乃至赧王,皆泰伯之所让,奚但三哉!至于或引汉文帝让三让再为比,则汉文亦礼让之文耳,群臣一劝进而一却之,今太子嗣立亦三进笺而再不允。泰伯之让,夫岂其然!诸说既皆不通,故知三让者,一辞为世子,二辞位,三逃之勾吴也。
三分天下有其二
《集注》谓荆、梁、雍、豫、徐、扬。熊氏谓徐、扬无考。然文王质成虞、芮;虞、芮国在河中,今平阳府境。西伯戡黎,黎今潞安府黎城县,皆冀州之域。而孟津、牧野固属豫州,至武王时犹为殷有。则文王已兼有冀土,而豫州尚多属纣,则“三分”者约略言之,非专言六州明矣。九州之域,青、兖、徐、豫小,雍、梁、荆、扬大,非可合三州为一而三之也。
子路使门人为臣
《集注》云:臣,家臣。按家臣之属,有家宰,有邑宰,有家司马,有家宗人,有家士。但云家臣,不知何职。且此诸臣皆非缘丧而设。按《周礼·司马》太仆之属有小臣二人,掌士大夫之吊劳。又《丧大记》云“小臣复”,又云“小臣楔齿用角栖,缀足用燕几”,又云“浴,小臣四人抗衾”,又云“小臣爪足”,又云“小臣爪手翦须”,皆与死者亲,故曰“死于臣之手”。然唯诸侯之丧为然,天子则用夏采丧祝。若大夫、士之丧,则抗衾爪揃皆用外御,宾客哭吊以摈者掌之,以本无小臣故也。春秋之世,大夫而僭侯礼,于是乎本无小臣,因丧事而立之,故曰“无臣而为有臣”。子路沿俗私置,故夫子深斥之。若家臣,则夫子已为大夫,受田禄于鄹邑,固得有之,而何以云“无臣”哉!
九夷
周衰典废,小国诸侯,国介边徼,惮于盟会征伐之重赋,不能备礼,自降而从夷,则人亦以夷目之,而鲁东海澨本有夷属,故《尚书》称莱夷,岛夷。莱夷今登莱地,孔子却莱人,言“裔不谋夏”是已。岛夷卉服,亦沿海之地,湿不宜蚕,恃苎为衣者。又《左传》陈辕涛涂曰“观兵于东夷”,杜预解曰“郯、莒,徐夷也”。又隐公元年纪人伐夷,杜预曰“夷国在城阳壮武县”。又鲁称“晋听蛮夷之诉”,谓邾、莒也。凡此之属皆谓之夷,则九夷者东方九小国耳,以其僻小俭鄙,降从夷礼,故曰“陋”。
唐棣
《诗传》:“唐棣,思贤也。”既删之后,《诗》尚未逸,唯毛《传》失传耳。既为思贤之诗,则子曰“未之思也”,亦言其好贤之未诚;“夫何远之有”,言思之诚而贤者自至耳。义既大明,则汉人以“偏反”为反经合权之邪说,不攻而破矣。
寝衣
《博雅》曰:“寝衣,衾也。”孔氏注云:“今之被也。”唯其为被,故可长一身有半,足以摺叠覆足,而无冗长之累。如其为衣,而长过于身,则卧起两困矣,猝有水火盗贼疾病之暴至。其能无狼狈颠仆乎?如云非常时所衣,但为齐设,乃散齐亦有七日,变起不测,故《曾子问》有当祭而太庙火之礼。古人制礼必可行,虑如此其周,而独于一衣作此迂拙以自困乎?且此衣,衣之而后寝乎?寝而后衣之乎?寝则必不能衣之,衣之则曳地倾踣,何以就席邪?若有此衣,真怪服矣。是寝衣之为衾,必矣。“必有”云者,谓虽当暑,必覆衾而浅,不露形体,非但为齐言也。次序自当在“短右袂”之下。
布
古之言布者,兼丝麻枲葛而言之。练丝为帛,未练为布,盖今之生丝绢也。《清商曲》有云:“丝布涩难缝”,则晋、宋间犹有丝布之名。唯《孔丛子》谓麻苎葛曰布,当亦一隅之论。明衣之以布别者,异于纤缟靡丽之服耳。
食而
《集注》云:“,饭伤热湿也。,味变也。”今按饭之伤热而湿气未敛者,俟之俄顷,则热者清,湿者燥,何不姑少待之而遽斥之不食耶?且粒食之以饭名者,非但稻麦稷之淅煮而摝蒸者也。凡谷食之熟而无汁可啜者,皆名为食。则今俗所谓糍饼饵馎饦之类,皆饭也,食也,皆非有热湿之伤者也。许慎说“伤湿也”,或谓为湿气所熏腐耳。《集注》增一“热”字,愈入于误矣。按孔氏注云“,臭味变也”,虽统言之,而固有分疏;者臭变,者味变也,皆以经宿热郁致将腐败也。臭变者馊腐,味变者酸恶也。从壹,义与曀通,黯貌;从曷,义与遏通,逼遏郁败之貌。即字思义,可知已。若渍之过湿,蒸之热烂,则所谓“失饪不食”者是也。
割不正
《集注》云:切肉必方正。不知割非切,切非割,方非正,正非方也。古者大脔载俎,食则自断,故《曲礼》曰:“濡肉齿决,干肉不齿决”,非若后世既割之复切之,令大小称口所容,如陆续之母能必其方也,则割切之别也。方者,对圆长椭斜纤曲而言也。正者,正当其处也。古之割肉既皆大脔,而各有分理:骨有贵贱,髀不登于俎,君子不食圂腴;在杀则有上杀中杀下杀;在登之俎则有肩,有臂,有臑,有肫,有胳,有正脊,有横脊,有长胁,有短胁,有伦肤,有觳折,或左或右;肺则有离肺,有忖肺,心舌则去本末:皆所谓割之正也。若其腠理之常,随手划断,则非体之正,是曰不正。抑或宾如主俎则为慢,主如宾俎则为汰,燕如祭,祭如燕,祭燕如常食,常食如燕祭,皆不正也,则皆以失礼而不食矣。倘必如陆续之母所切,四维端匀而后食,则离肺之小而长,脯之长尺有二寸,皆非君子之食矣。脊胁之间,必求其方,将杂用体骨以就之,是求方而适得不正也。《集注》以汉后切肉之法为三代割骨之制,而未求之礼,其失宜矣。
不撤姜食
言撤,则必既设之而后撤之也。言不撤,则必他有所撤而此不撤也。按《士相见礼》:“夜侍坐,视夜,膳荤,请退可也”,《注》云:“荤,辛菜。”姜亦辛菜也。则此言燕居讲说而即席以食者。食已,饭羹醢胾之属皆撤,而姜之在豆者独留,倦则食之以却眠也。古之人类然,君子亦以为宜,不待夜倦欲食辛而更索之。《集注》未悉。
东首
《集注》谓“受生气”,自疾言之,非自君视疾言之矣。东首,首东向也。按《礼》:天子适诸侯,升自阼阶,天子主天下,诸侯不敢为主也;诸侯适其臣,亦升自阼阶,诸侯主其国,大夫不敢为主也。疾不能兴,寝于南牖下之西,而东首以延君,君升自阼,立于户东,使首戴君,存臣礼也,与“朝服拖绅”同义。
三嗅而作
古无嗅字。音许救切者,从鼻从臭,鼻吸气也,施于雌雉之作,固必不可。按此“三嗅”当作“”,音古阒切。从目从犬。犬之瞻视,头伏而左右顾,鸟之惊视也亦然。故郭璞谓张两翅然,谓左右屡顾而张翅欲飞也。若谓张翅为,则鸟之将飞,一张翅而即翀举,奚待三哉!
论语下篇
[edit]长府
《集注》云:“藏货财曰府。”信然,则府颓敝而改为之,亦奚不可,而必仍其旧哉?若谓别作一府以敛财多积,则鲁于是时四分公室,民食于家,亦恶从得货财而多积之,如后世琼林、左藏、封椿之厚储,以供君用邪?按太公为九府。府者,泉布金刀之统名也。其曰长者,改短而长,改轻而重也。圜曰泉,今谓之钱。方而长曰币,冠圜泉于首下作刀形曰金刀,皆椭长而不圜。《钱谱》有汉铸厌胜钱、藕心钱,皆其遗制,五铢兴而始无不圜者矣。改作长府者,改其形模,视旧加长也。加长则所值倍增,用铜少而铸作简,乃近代直十当五当两之法。一旦骤改,则民间旧币与铜同价,而官骤收其利,此三家所以乱旧典而富私门也。故闵子以“仍旧贯”折之。贯,钱系也,或曰缗,或曰贯,皆以系计多寡之称。府改价增,则贯减而少。仍旧者,使以旧府取足贯也。
有社稷焉
天子为天下立社曰大社,自立社曰王社,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,自立社曰侯社,皆与稷同宫而别坛。大夫、士食于君,义无私报,以有稼穑之事焉,故《祭法》曰“大夫成群立社曰置社”,《月令》所谓“择元日命民社”也。然大夫言社而不言稷,则有社而无稷矣。稷之神为厉山氏,为周祖弃,大夫卑,不敢与为礼也。费之有社稷,僭也。古者有分土无分民,大夫且不得有民人,而况社稷乎?子路习于僭而不知,故夫子重斥之。
浴乎沂
朱子谓韩愈、李翱疑裸身出浴之非礼,而不知汉上巳祓除,官民洁于东流之制,故改“浴”为“沿”。不知改“浴”为“沿”者,乃王充之定论,非退之笔解之创说也。莫春非必上巳之期,洁身亦非有周之礼。束晰引周公营洛之事以征上巳之礼,其诗曰“羽觞随波”,此言流觞以饮,未言浴也。浴者,溱洧秉简之淫风耳。莫春之初,正寒食风雨之候,北方冰冻初释,安能就水中而裸戏?或谓沂有温泉,而褫衣于未浴之先,拭体于出浴之际,风寒惨肌,亦非人所可堪也。且温泉必出山谷石涧之中,其下有硫黄礜石,水之平流者不得有之。朱子云“地志以为沂有温泉”者,乃出自泰山盖县之沂水,东南径齐、莒之境,南至下邳入泗者也。《水经注》言彼沂水至阳都县南合温水,上承温泉陂西南入沂水,则温、沂之合在今沂州境内,去鲁数百里而遥;曾晰何事跋涉以往浴乎?此之沂水与彼沂水名同实异,出鲁城东南尼邱山,平地发泉,绕鲁城东门,北对雩门,门南隔水有雩坛,郦道元云会点所欲风舞处也。稍西即与泗水合于鲁城西南。两沂水相去悬绝,恶得以齐地温水之沂为鲁舞雩侧右之流乎?此尤朱子之未悉也。
彻
《集注》之言彻法,在《论语》则曰“同沟共井之人通力合作,计亩均收”,在《孟子》则以都鄙用助、乡遂用贡,谓“周之彻法如此”。《集注》之自相抵牾,唯此最为可讶。意朱子必有成论,而门人所记录,或因朱子前后立说之未定而各传之,以成乎差也。以实求之,则《孟子集注》之说较长,而《论语注》合作均收之说,则事理之所必无者也。后世而欲知三代之制,既经秦火,已无可考。若周之彻法,自《诗》称“彻田为粮”而外,他不经见。“彻田为粮”者,言赋税之法,非言民间之农政也。作之与收,无与于赋;税民自耕而自入,原不待于君之区画。君而强为之制,祗以乱民之心目,民亦未有能从者也。以《周礼》考之,《遂人》则曰“以兴锄利民”,杜子春读锄为助,谓起人民令相佐助,是明各治其田,而时有早迟,力有赢缩,故令彼此易工以相佐助也;《遂师》则曰“巡其稼穑,而移用其民,以救其时事”,是亦各治其田,唯有水旱之急则移易民力以相救也;《里宰》则曰“以岁时合耦于锄,以治稼穑”,缘北方土燥水深,耒耜重大,必须两人合耦而后可耕,本家不足则与邻近相得者为耦,彼此互耕,然耦止两人,不及八家,而唯耕有耦,播扰芸获固不尔也。故《诗》言“侯强侯以”,缘一夫自耕之不给,故须强以相佐,如通八口以合作,则乘时有人,亦无资于“强以”矣,此耕不合作之明征也。抑遂人掌治野之事,“夫间有遂,遂上有径,十夫有沟,沟上有畛”,藉令八家之夫共耕九百亩,而田无适主,则九百犹百亩,八家犹一家,遂与径又何用曲分町畦乎?且云“十夫有沟”,则与一井九夫之制犬牙互入,而《集注》云“同沟共井之人通力合作”,则同沟者不但共井,而移彼就此,共井者不必同沟,而又奚以为之通耶?此以《周礼》《周颂》参订求实,知八家之自耕其夫田,而无通力合作之事矣。乃抑以事理推之,亦有必不然者。人之有强羸之不齐,勤惰之不等,愿诈之不一,天定之矣,虽圣人在上,亦恶能取而壹之乎!如使圣人能使其民人己心力之大同而无间,则并此井田疆界可以不设,而任其交相养矣。王者制法,经久行远,必下取奸顽疲懦不齐之数,而使之自激于不容已,以厚生兴行,未有遽以君子长者之行望愚氓,而冀后世子孙皆比屋可封之俗也。今使通力合作,则惰者得以因人而成事,计亩均收,则奸者得以欺冒而多取,究不至于彼此相推,田卒污莱,虞诈相仍,斗讼蜂起而不止。立法之不臧,未有如此之甚者也。且一夫之田虽曰百亩,而一易再易,迭相倍加;百亩之田虽曰一夫,而老幼妇子,多寡不齐,十六而为余夫,未十六以前未尝不可任穑事也。今使一夫之家老幼食者八九人,而可胜耕者一人而已,又一夫之家食者四五人,而可耕者二三人,自合作者言之,则必计亩出夫,而人少者不足,人众者有余;自均收言之,则但因亩以分,而此有余,彼且不饱。使耕尽人力,而收必计口,则彼为此耕,而此受彼养,恐一父之子不能得此,而况悠悠之邻里乎!孟子言百亩之粪,上农夫食九人,乃至下食五人,则强弱勤惰之不同,而食者多,佐耕者众,则所获亦必丰也。令通八家而合为一,上农亦此耕,下农亦此耕也,何所分五等之上下?而上农亦此收,下农亦此收也,又何有九八七六五人之异哉?则合作均收,事所必无,理所必不可,亦不待辩而自明矣。故郑氏《考工记注》云:“以载师职及《司马法》论之,周制畿内之田用夏之贡法,以《诗》《春秋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论之,周制邦国用殷之助法。”盖通贡、助而谓之彻,而孟子欲以此行之一国耳。则《孟子集注》之说确有所本,而《论语注》则朱子以意推测,见为盛世大同之风,而喜其说之矜异,不能自废。门人之所以两存而成乎戾跖,职此由也。要之,人各自治其田而自收之,此自有粒食以来,上通千古,下通万年,必不容以私意矫拂之者。而彻者赋法也,非农政也,亦不可混而无别也,尽之矣。
奡荡舟
《集注》“陆地行舟”之说,盖自古相传之讹也。行舟于水者,非力能运之,水本流动,舟寓于上,浮泛而无留势,故一夫之力,径寸之楫,可转万斛之舰,因其便也。陆地涩滞,物居其上则止,推移之者必自外旁撼,足趾撑地而后得施其力。今以一人立于方尺木板之上,而以篙楫撑之,力尽篙折,未有毫厘移动之理。舟虽至轻,视方尺之板犹数百倍也,奡力即百倍于人,至无所施力之处,亦将何以措手足乎?凡人之力皆生于足。扛鼎曳牛,必坚立而后得胜。足力愈猛,则足之所履愈坚。是将百奡千奡,徒增舟势之安耳。按“荡”者摇荡以行也,初未尝有在陆曰荡、在水则否之辨。荡舟何知在陆?《春秋传》言蔡姬荡舟,岂蔡姬亦有神力邪?然则所谓荡舟者,谓能乘舟以水战也。古有陆兵,无水师。黄帝坂泉,后启甘扈,皆平地决战也。奡助羿为乱,肆暴于东海之滨,始作水战,以残过、戈、困、灌,荡舟之义,甚为明著。陆地之云,既事理所必无,其为怪妄,与羿射九日等,注圣人之言者所必芟也。
沟渎之中
“十夫有沟”,则沟者水之至小者也。江、淮、河、济为四渎,则渎者水之至大者也。连沟于渎,文义殊不相称。且自经者必有所悬,水中无可悬之物,安容引吭!既已就水际求死,胡弗自沉而犹须缢也?按《史记》“杀子纠于笙渎,召忽自杀”,邹诞生作莘渎。《索隐》曰:莘、笙音相近,盖居齐鲁之间。渎本音窦,故《左传》又谓之生窦。然则沟渎,地名也,云“之中”者,犹言之间也。又《春秋》桓公十二年公及宋燕盟于谷邱,而《左传》言“盟于句渎之邱”句,古侯切,与沟通。盖莘渎、笙渎、生窦、句渎一地四名,转读相乱,实谷邱耳。杜预谓谷邱,宋地,亦无所征,实在鲁边境,齐人取子纠,杀之于此,而召忽从死也。
谅阴
《书注》谅音梁,阴音。谅古作梁,阴古作暗,天子居丧之庐也。楣谓之梁,庐谓之暗。梁暗者,一梁支脊而无楹柱,茅垂于地,从旁出入,今陶人窑厂、军中窝篷似之。《集注》谓“未详其义”,小注谓“谅,信也;阴默也”,附会《说命》“恭默思道”之说,徒见穿凿暗,今文庵字,为浮屠室之名。以其檐垂地而无牖,故谓之暗;以其草覆掩而不开户宇,故谓之庵,其实一耳。
郑声
《集注》谓是“郑国之音”,据《溱洧》诸诗言之,而谓郑诗淫者十九,举叔段、忽、突及忧乱、刺学校之诗概指之为淫,而尽废古序,以征此文之说。按郑之为国,在雍州之域,今汉中之南郑也。桓公谋迁于虢、桧之墟,而复蒙郑号。然则风气之淫者故郑乎?新郑乎?卫居沫土,滨河沃衍,有纣之遗风,是故桑间濮上,靡靡之音以作,雍州水土重厚,周京之故壤;桧地狭而多忧,有宗周之感;既皆民无淫习。桓、武、庄、厉,亟战贪利,共叔内讧,五子交争,晋、楚寻兵,辛苦垫隘,淫声其暇作乎?盖雅,正也;郑,邪也。医书以病声,之不正者为郑声么哇嚅唲而不可止者也。其非以郑国言之,明矣。先儒以今之琴操为郑声,其说是已。琴不谱“褰裳”“溱洧”之辞,岂亦如朱子《诗传》之讥乎?
匏瓜
《集注》谓“瓠瓜系于一处而不能饮食”,使然,则草木之属谁能饮食者?殆不成语。或引俗言“无口瓠”以证之。“无口瓠”自宋人里巷猥语,见《李沆传》,谓瓠未刳口不堪盛物,囫囵圆转而已,非谓瓠之本无口也。瓠之与匏,一物而异名。当其生嫩可食则谓之瓠,及其畜之为笙瓢杓壶之用,皮坚瓤腐而不可食矣,则谓之匏。“系”者,谓其畜而系之于蔓也。“不食”者,人不食之也。故引以喻其徒老而不适于用也。文义自明,勿容支离作解。
五谷不分
《集注》谓“犹言不辨菽麦”。按:不辨菽麦,以讥童昏之尤者。五谷之形状各殊、岂待勤四体以耕者而后辨哉?“分”者,细别其种也。均此一谷,而种自不等,宜迟宜早,宜燥宜湿,宜肥宜瘠,各有材性,农人必详审而谨记之,不尔则早迟同亩,刈获难施;燥种入湿,其稼不实;湿种入燥,小旱即槁;肥种入瘠,结实无几;瘠种入肥,叶丰穗萎;故非老农不能区别以因土宜也。但云不辨菽麦,正复为丈人嗤耳。
区以别矣
《集注》云:“区,类也。”冯氏则曰“邱域也”。按《齐民要术》有区种五谷法,作为区畛,如今菜畦,数亩之内,各种杂植,长短丰羸,相形易见。此“草木”者,亦言谷蔬果蓏良材之在田圃者,非谓山林之杂木野卉也。冯氏之说,较为得之。如以为草木之类各有大小高庳,则类一定而不可易,将圣人必不须下学,而小子终不可学圣乎?观其所譬,而义自见矣。
予小子履
《集注》:“履,汤名。”《世本·谓汤》名天乙,至为王改名履。《白虎通》则谓殷家质,故直以生日名子。汤生于夏世,故本名履,后乃更名乙,为子孙法,变名从质。凡此皆牵强附会之说,无足信者。汤之先代有报丙、报壬之属,是当夏世而有甲乙之称,非变名从质矣。纣名受,或曰辛;微子名启。《竹书纪年》:太甲名至,沃丁名绚。商人自别有名,又非因为王而改名履矣。其以十干纪名者,犹秦之称二世三世,今人之有行耳。商自立国以来,君各有号,有天下而不改。天乙者号也,履者名也,非汤有两名,审矣。
孟子上篇
[edit]万乘之国
《集注》谓“天子畿内地方千里,出车万乘”。当七国时,提封皆逾千里,足知非谓天子。且殷、周之有天下,未有弑君之事。弑君者齐、晋、秦、楚耳。魏冉封陶,黄歇封吴,土地广于三代之侯封,千乘之家亦非天子公卿也。于万乘言国,则非天子明矣。于千乘言家,则非县内诸侯亦明矣。若《春秋》所纪,周、召、毛、祭、刘、单皆得有国,不言家也。周末兼并,强者数圻,固不待言。即在周制未乱之日,鲁号百里,而“奄有龟蒙,遂荒大东”,传称“泰山在鲁封内”;则平阴、泰安、兖州、宁阳、曲阜、泗、费、沂州之地,横亘数百里,非果俭于百里。莒子国如孟子言方五十里,而有牟娄、郠、郓、防、兹、牟夷。邾,附庸也,如孟子言不能五十里,而有漆、闾邱、滥、升陉、訾、娄、沂西、漷东。其下邑如此其多,则土田兵赋,从可知已。则诸侯之封地,不尽如孟子所云。是千乘之国,鲁、宋、卫、中山之谓也;万乘之国,则孟子尝以称齐、燕,而七雄皆是也。诸侯大国三军,军二千五百人,皆止三十六乘步卒甲士之数,三军者百十有八乘耳。天子六军,亦止万五千人,《白虎通》所谓“万人必死,无敌于天下,而天子自让于德,加之五千人”者也,亦二百三十六乘耳。若千乘之军,则当七万五千人,万乘则七十五万人,古今用兵无如此之多者,唯战国白起、暴鸢、王翦之流,始空国而兴数十万人之师。以此推之,七十二井而出一乘,亦流传失实之说。不然,则如唐之更番宿卫、宋之厢军、禁军赋以充伍者,七十二井而一乘,其实不止于此也。又“师行而粮食”注云:“万二千五百人为师。”天子六师七万五千人,正合千乘,而非有万乘。然军则二千五百人,师则万二千五百人,是一师而五军,天子当有三十军,古无此文,不敢谓然也。大要诸侯之封不止百里,而田赋所出,七十二井而一乘,亦似不如是之轻。兼并无制之后,国土或大或小,阡陌既废以还,赋役或重或轻,参差不一,难以一概而论。万乘千乘云者,自其土田言之,地方七十二万井而万乘矣。
填然鼓之
《集注》云:“填,鼓声也。”以“填然”状鼓音,殊为不似。按《诗》称“振旅阗阗”,《集传》亦以为鼓声,愚已辨,详之《诗疏》。乃此“填然”又与“阗阗”有别。彼以振旅之盛言,此以方战之势言。按毛公《诗传》填、烝、尘三字古通用。填音真,众也,久也。言两阵相压,烝然众立,迟久而后鼓以进也。
衅钟
衅,祭名,血祭也。凡落成之祭曰衅。故庙成衅之以羊,余夹室皆用鸡。郑司农众读衅为徽,初非衅郄之义。《周礼》“太祝隋衅”,郑康成曰“凡血祭曰衅”。血祭者,刲牲神前而不荐熟耳。若如《集注》谓“涂其衅郄”,则宫室非浑成无隙者,岂羊血之遍锢其户牖乎?且钟有衅郄,必不成音,自当改铸,以血涂之,曾何所补?衅字或作衅,训为隙也乃借用,非本义。《集注》盖未之考也。
觳觫
按《特牲馈食礼》“主妇俎觳折”,《郑注》曰:“觳,后足。”《尔雅》云:“觳,尽也。”后足于体为末,故转训尽也。《说文》无觫字,应是悚字之讹。觳觫者,觳间悚悚然筋肉颤动,犹今人言股栗也。《十三经》传写失真,非圣贤之笔授,如此类者多矣。
疾首蹙
《集注》云:“,额也。”按:额,颡也;,鼻茎也。人即甚有愁苦之容,无能蹙其颡者,唯鼻茎蹙蹙耳。《集注》又云:“疾首,头痛也。”痛自因病,不因忧愁,或因愁致病,则且伏枕呻吟,管龠不得而听,羽旄不得而睹矣。疾首者,蓬发不理,低垂丧气,若病者之容耳。
刍荛
《集注》:“刍,草也;荛,薪也。”囿中非樵牧之地。君之薪草,甸人所具,山虞所供,且不取于囿中,而况民乎!按:刍,王刍也;荛,芜菁也。扬雄、陆玑皆以为尔。囿中有菜,自其应然。今上林苑嘉蔬署所掌菜畦,其遗制已。王刍今俗呼竹叶菜;芜菁,菘菜,俗呼扢搭菜。刍野生,往刍者采之;荛种艺而生,往荛者往种之;皆所以便民之菜食也。
明堂
明堂之说,古今聚讼,要出于公玉带之流因缘吕不韦《月令》文,以阴阳术数妄为拟撰,而班固《白虎通》、蔡邕《明堂月令论》增饰支离,以致拓跋氏盈廷揣摩,欲构一不方不圆、横斜空窈之屋,而形模乖错,乃令匠石无所施其绳削。其曰十二室者,据《月令》言之也,然四出皆三室,则每向九楹,当有三十六柱,而汉儒又以拟每方七宿之故,谓为二十八柱,于是有十二宫九室之说。以明堂左个即青阳右个,明堂右个即总章左个,玄堂右个即青阳左个,玄堂左个即总章右个;一室两向,自非仲月居太庙,则恒两月而共一室,特开户不同耳。夫一室两名既为苟且涂饰之说,而四旁八室幻为十二室,中央太室四响皆为檐壁所窒,天子何面以施斧依?诸侯百官,班列何室之阶?出入何室之户?说之不经,乃至于此。且非朝非庙,赘立一宫,远在国阳,百官府署不属于左右,天子舍其朝庙,日驾以往,旋转移居,有如嬉戏,先王未尝如是之迂诡也。况明堂之立在国之阳,一而已矣。泰山之下,巡狩偶至,无弥月之留,而何亦有之?且天子狩于五岳,各以其时,岱宗春事,则建青阳三室而已足,余九室何为而建?如使泰山之旁仅有三室,则宜名青阳,不名明堂矣。夫堂之为言非室也,室之基也。室虽九室,堂一而已,何为四方而各异其名耶?孟子曰“王者之堂也”,则亦天子巡狩之行宫而已矣,何尝繁曲纤诡,构此支离空洞不可居之室乎?且巡狩方岳而处明堂,为即明堂以居邪?抑别有宫而莅明堂以布政邪?既别有宫,则明堂为赘设。如即明堂以居,则四开八达之室,何以别嫌疑,谨守卫,蔽风雨哉?《礼·明堂位》序三公于中阶之前,侯于阼阶之东,伯于西阶之西,子于门东,男于门西,九夷东门外,八蛮南门外,六戎西门外,五狄北门外,九采应门外,外有应门,内有三阶,将室室而有之乎,则此九室者班列之众,位次之阔,门阶之备,壹如路寝之制,其延袤当何如,而何仅东西九筵南北七筵也?且东西南北位各因天子所立而定矣,使天子而居玄堂,岂不易北狄居南,西戎居东乎?即如三公位中阶之前、北面东上,使居青阳总章,则侧向天子,居玄堂则与天子背立矣,尤其说之不可通者也。《明堂位》又云:“太庙,天子明堂。库门,天子皋门。雉门,天子应门。”门堂相次而论,应门在明堂之前。《春秋》记雉门及两观相连,则明堂在应门象魏之内,非应门之外远处南郊别有明堂,审矣。明堂之前为应门,而明堂随月异向,其前皆为应门,则是有四应门,而路寝又有应门,何应门之多也!抑应门者南门也,东西北各有应门,则亦不适为应门矣。《考工记》云:“匠人建国,市朝一夫。夏后氏世室,堂修二七,五室,九阶,四旁两夹窗。”五室,谓五间六楹也。九阶,阶九级也。四旁两夹窗,谓四旁阿阁然,唯有南北牖也。“殷人重屋”,谓复檐也。“周人明堂,度九尺之筵,东西九筵,南北七筵,堂崇一筵。五室,凡室二筵。”庙中以几筵为尚,故度以筵。谓之明堂者,周庙之堂基,较夏之堂一尺、殷之堂三尺而尤高。高则明,故曰明耳。凡此皆言庙制在应门之内,故系之“市朝一夫”之下,而下即继以庙门、路门、应门之制。又曰“内有九室,九嫔居之。外有九室,九卿朝焉”,则明堂在王宫之内而即太庙之堂,审矣。自室而言,则曰太庙;自堂而言,则曰明堂;其实一也。盖古之王者即太庙为布政之所,故曰爵有德、禄有功必于太庙。言爵赏则刑政可知。路门之内虽有内朝路寝,而非班政教之处,故《周礼·司士》“王入内朝,群臣皆退”。若库门之外有外朝,则小司寇所掌,以致万民而询大故者,愈非政教之所自颁。是太庙即出治之所,明矣。《觐礼》“天子设斧依于户牖之间,兖冕负斧依,”即《明堂位》所谓“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”也。又云“诸侯前朝,皆受舍于朝”,郑氏注云“受舍于朝,受次于文王庙门之外”也。故《觐礼》又云:“乃右肉袒于庙门之东,入门右,北面立,告听事。”天子布政,布之于诸侯也,而见诸侯必于太庙,则以太庙者即天子之正衙,载祖考之威灵,而以孝治天下,示无专私,非若后世之有前殿以受朝贺而颁大政也。则明堂即太庙之堂,故曰明堂天子布政之宫也。天子居京师,则莅太庙户牖之间,以临诸侯、宣政教,而太庙在应门之内、路寝之左,即此以为明堂之位;巡狩方岳,则不能如王宫之备,内无九嫔之居,外无九卿之署,而载主以行,必于行宫寝室之左立庙以奉所载之主,则庙视太庙而堂亦谓之明堂,外立五门,一如王宫之制,则泰山明堂之所自设也。惟周之太庙其堂曰明堂,故鲁之太庙拟周之制,堂崇九尺,而《明堂位》曰“太庙,天子明堂”,虽为僭礼,而明堂之即太庙益可征矣。《孝经》曰:“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。”宗祀者,祖有功,宗有德,百世不迁,必时享也。配上帝者,上帝之祀与有天下相终始,而文王永为不祧之宗,与相埒也。祀文王于明堂,是明堂即文王之庙,与《觐礼》受次于文王之庙又相吻合矣。使拘《月令》之说而为四出九室十二宫欹零狭隘之屋,则祀文王又当于何室?岂唯仲夏祭于明堂之太庙,而青阳总章玄堂之有太庙,又何谓邪?一堂而四庙,人可以无定居,鬼可以无定飨与?后世不察,别建大飨殿祀苍赤黄白黑五帝,以祖配之,则沿郑玄拾《月令》《白虎通》之绪余,而附会之于谶纬,以启淫祀也。蔡邕不能据经以裁异说,而又合太学辟痈以乱之,不能证明堂之即太庙,而屈太庙以就明堂,虽博引旁征,说铃书肆而已。诬说之起,不韦倡之,刘安承之,公玉带之属淫之,蔡邕成之。折中以事理之安而参考之《三礼》,群邪其尚息乎!
褐宽博
《集注》云:“褐,毛布”,盖误以褐为毼也,说详《诗稗疏》中。后篇云“许子衣褐”,使其为织毛之毼,许子安能常以为衣,不畏暑月之暍死乎?且布有精粗,毼亦有精粗,毼之精者,价倍纨绮,安得言毼而即为贫贱之服?且毼出北方,南土所无,自非富贵人,鲜有衣毼者。许行生长南楚,服用朴俭,舍其土宜之布而求毼于北贾,愈为不惮烦矣。精者曰布,粗者曰褐,皆枲为之。“宽博”云者,谓贫贱之夫,内无裘纩之衬,外披粗布,边幅不收,郎当阔大也。
蹶者
《集注》云:“蹶,颠踬也。”颠踬者,固非心之过,抑非气之过,不得云“是气也”。且颠踬则形气交为之动,而不但动其心矣。按许慎《说文》:“蹶,跳跃也。”故汉有“材官蹶张”,言能跳跃上车也。践地安而始举足曰步,流水步曰趋,跳走曰蹶。蹶盖趋之甚者。方蹶则心为之扬厉,方趋则心为之悚敏,故曰“反动其心”。赵注云:“气闭不能自持,故志气颠倒”,殊为无谓。《集注》因之,过矣。
而勿正
《集注》云:“正,预期也。”预期者躁于必得、即助长也。按《士昏礼》:“必有正焉,若衣若笄。”《郑注》云:“必有正焉者,以托戒之使不忘。”故又曰:“视诸衿鞶。”然则正者征也,的也,指物以为征准,使必然也。故射侯鹄中有正,必欲矢之至乎是而不可移易也。集义者徙义以日新其德,而不倚物以为定据,故曰勿正。有事则有守,勿正则不执,勿忘则有恒,勿助长则不迫。上以事言,下以时言,自相互以起义也。
夫里之布
《周礼·载师》:“宅不毛者有里布,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。”但言有里布,则亦视一里之中各家所当出之布,而不以无丝枲捐之耳,非遂重困之,令出二十五家之布,如郑玄所云也。设使故为苛征以示罚,虽有其令,必不能行,徒以棰楚追求,致罢民之死,曾谓先王而有此已甚之政乎?征夫家者,谓征一夫之力役也。夫,口也。家,户也。夫家犹今言户口也。《周礼·遂人》“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,以起征役”是已。民无职事,则应不与夫家之力役,而必视有常业者以征之,亦可以警游惰矣。若如郑玄所云“百亩之税”,则当以九一输十一亩有奇之粟。每百亩准中农六人之食,以中岁准之,人月食三釜,岁食三十六釜,总六人为二百一十六釜,而九分之,当输二十四釜,为一百五十三斗六升。罢民何所得此粟以偿重罚耶?且孟子言“虽周亦助”,则有公田而无税粟,又何从立一税额以征之乎?又布之为义,郑众以为布参印书,广二寸长二尺以为币,则与后世钞法相似,既不经他见。郑玄以为泉,然考之周制,则亦无农民出泉钱也。之理,而税赋必视其地力所产,人功所为,则桑麻之税,输丝枲所织之布耳。故宅毛者税其布,而不毛者亦不蠲之。郑玄《周礼注》谓“口率出泉”,要以汉之横征论周制也。
三里之城七里之郭
《集注》云:“三里七里,城郭之小者。”按古之城制,都城不过百雉,三丈为雉,百雉者周围三百丈耳。三百六十步为一里,步凡六尺,则一里该二百一十六丈,三里凡六百四十八丈,七里凡一千五百一十二丈。是三里之城为二百一十六雉,七里之郭为五百四雉,侯国之城参大都,而此郭几倍之,何得谓之为小?且此以地利言之,而曰“环而攻之而不胜”,则亦以城大不易攻为言,不当设言极小之城矣。抑孟子之言里,皆以开方言之,若“汤七十里,文王百里”之类是也。使其为方三里,则周围十二里;为方七里,则周围二十八里。秦汉以后,侈大其城,以至于今,逾益展拓。然如此者,非都城省会亦不数数也。小云乎哉!
兼金百镒
《集注》:“二十两为镒。”“虽万”镒注。赵注则曰“二十四两”。则百镒二千四百两也。按五金之属统名为金,唯黄金贵倍涯量,况云兼金,价倍于常者。薛,蕞尔国,安所得好金千二百两以馈游客哉?兼者,杂也,杂青金、赤金、白金可以铸泉布器用者也。青金,铅也。赤金,铜也。白金,锡也。《春秋传》:“郑伯朝于楚,楚子赐之金,与之盟曰:无以铸兵。故以铸三钟。”则古者盖以铜、锡、铅为货贿相馈遗矣。故孟子于薛曰“故为兵馈之”,言以铸剑戟也。
葬于鲁
《集注》云:“孟子仕于齐,丧母,归葬于鲁”,盖沿赵注之臆说也。使孟子以丧母归,则父没为母三年倚庐垩室,三年不从政,岂孟子无三年之爱,而葬毕卒哭,即舍以之齐?逾礼薄恩,亦至是哉!充虞曰“前日”,近词也。大夫三月而葬,则反齐在数月之内,去终天之憾无几时,而从容谈论于逆旅,殆无人之心矣。孟子曰“化者”,谓死为化达情而为简略之词。不从生而称母,又不从没而称妣,乃斥言之曰“化者”,又曰“无使土亲肤”,肤为谁之肤,而言之不恻,何其忍也!赵氏独据“俭其亲”之文,因臆度为母丧,而《集注》以鲁平公逾前丧之说,与木美相涉,遂信赵说,而孝子于亲,虽极天下之奉,不忍曰恔,而父母之前,虽圣人在天子之位,不敢自称君子,何弗之察也!盖言亲者非必己之亲也,苟有子,则固夫人之亲矣。按:此孟子丧妻,子幼未任家政,为之治葬耳。子在,故曰亲也。君子云者,以君子之道处其子也。唯妻之丧,故始死不奔,待葬而往。木者,椁材也。葬毕而反齐,以终其仕齐之事,不以私废公也。谓之曰“化者”,犹延陵季子之言骨肉归于土也。曰“恔者”,君子于其妻子,心安道尽而亦可以慰矣。而充虞“已美”之疑,亦勿嫌于伤仁孝之心矣。考之本文,无不冰释。此之不审,则不但诬圣贤仁孝之德,而归葬匆匆,旋即适齐就客卿之位,适以启李贤、张居正、杨嗣昌之口实,为名教之大害,可勿辨乎!
成
一作。齐之勇士,以力事齐景公,其言“吾何畏彼”者,以角力言耳。孟子借引以喻人之自强。《集注》云“彼”谓圣贤,未审。
且志
孟子之言“且志”者二。《集注》云“志,记也。”意以“志”为书名,而“且”者转语之助辞。乃“丧祭从先祖”,即上称“宗国”“先君”之旨;“枉尺而直寻”亦一见,则“大王”“小霸”之意。“且”者,较前说而更进一义之辞。今未尝别出一意,皆不得言“且”。抑滕人、陈代,两不相谋,向称“志”而必以“且”冠之,若出一口者然。盖“且志”者,古书名,杂编古今雅俗共称之成说以汇记之。谓之“且志”者,言不择而姑且志之,辑录之以听人引证也。后世著述有《可谈》《资暇录》《备考》《鸡肋》之类,皆此义也。故其言义味短浅,通于流俗。滕人、陈代皆苟且合俗之士,故以之为谈助。
五十而贡七十而助百亩而彻
《集注》以谓三代授田之制,乃求其多寡渐加之故而不可得。论者谓夏当洪水之后,田多未垦,故授田寡,似矣。然殷之于周,又何以赢缩益差邪?岂武王革商之顷,域中之田遽垦其十之三乎?洪水之后,污莱千载,一旦而皆成沃土,无是理也。《周礼》称上地不易,夫百亩;中地一易,夫二百亩;下地再易,夫三百亩。不知夏之下地兼田莱而百五十亩,抑二百五十亩而五十亩莱耶?孟子言百亩之粪,以中农为率,食六人耳。使夏果授田五十亩,则止食三人,仰事俯育,其何赖乎?授田之说曰:三十授田,六十归田。承平既久,生齿日繁,即谓死生盈缩固有恒数,抑必参差不齐。向令一井之中八家各生四子,则归者百亩,而授者四百亩。抑或邻近井里皆无绝亡,乃十井之中,三十年之后丁夫将盈数百,岂夺邻井之地,递相推移以及于远?而农不得服先畴,沟洫、场圃、庐舍、桑麻皆无固志,必且渐化为硗瘠矣。如择远地绝产而随授之,则父子兄弟离散东西,尤非善政。且子男之国,提封无几,使归田者少,授田者多,其能取邻国之田以授之哉?老不逮六十而田未归,少巳逾三十而应授田,邻井他乡卒无可授,则当如今选法冗滞、立候选候缺之例,其将使此丁夫袖手枵腹,以候邻叟之老死与?抑岂多取良由,置之不耕,以候后来之授哉?以理推之,归田授田,千古所必无之事。其言一夫五十亩者,盖五十亩而一夫也;一夫七十亩者,盖七十亩而一夫也;一夫百亩者,盖百亩而一夫也。此言取民之制,而非言授民之制。也自杨炎两税以后,古制尽湮,易启群惑。大要古者以田从户,唐、宋以降以户从田,流至今日,遂有随粮带丁之事,一切以田为准,而户口皆为虚设。若古者之制,特致详于户口。《周礼》所谓“夫家”,夫者口,家者户也。虽以时登降,而有易户无增田,故《王制》载天子诸侯之提封皆有定亩,无损益也。夏后氏一夫则取其五十亩之税,殷人取其七十亩之税,周人取其百亩之税,或助而不贡,则公田有常所,因夫家而颁其助耕之力征耳。且使人益众则别授以田,假令有新增夫家盈于八口,抑更增公田百亩,抑不增耶?人日众,田日授,公田日增,不特封域有限,而公家亦当倍于往日之取,正孟子所谓“暴君污吏,慢其经界”者矣。以此知三代之取民,夏最轻,殷、周渐重,以质文渐降,国用益繁,非夏民之受田少而殷、周之民受田多也。且民之有田,自夏后氏始乎,抑自农、轩以降固有之矣?既为民所固有,则多寡不齐,皆已守其故壤。夏后氏其将夺力可耕数百亩者之田,以分给之罢惰者乎?是王莽之乱政也。且民之不耕者鲜矣,无田者少,而溢于五十亩者多,将取有田百亩者夺其半而使荒哉?尤不仁之甚者也。唯其为民所固有之田,故称其力之所可耕与壤之所有余,一夫而征其五十亩之贡额,设于任土作贡之日,而后勿问其在彼与在此。制一定而民可遵行之数百年,则所谓不易、一易、再易者,亦犹今之上则、中则、下则耳。或亩五分,或亩七分,或亩十分税,所谓“实皆什一”者。贡法以中岁折实起科,助、彻则公田无减,至于上下中地之既定,不复问其易与不易,特存其易不易之名而已。唯其为实征之数,故孟子承上取民有制而言,初不云授民有制。言授者,授之以一夫之名,授之以一夫之赋也,一夫承一夫之田,即承一夫之赋。虽人渐众,户口渐分,即有析产,而一因其旧立之夫家以为常额,彼此登降,听民自便,要使无弃土亦无罢民,不待屑屑然一予一夺,上劳下渎,开欺伪之门也。《周礼》大司徒则曰“以土均之法,制天下之地征,以作民职,令地贡,敛财赋”;小司徒则曰“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,以任地事,而令贡赋”;乡师则曰“以时稽其夫家众寡,辨可任者,与其施舍者”;载师则曰“掌任土之法,以物地事,授地职,而待其政令”;遂人则曰“以岁时登其夫家之众寡,以颁职作事,以令贡赋”。自司徒以至于州、党、族、闾、鄙、酂、里、旅皆止于稽夫家以制贡赋,无有一官掌归田授田之政者。岂此极繁极大之事,听之胥史而官不与闻乎?盖先王日饬其取民之制,而犹恐滋奸伪、启污暴,必不能取九州之民与田若厨妪之计米而炊,以致简牍山积,陈乞纷填,候者争者倚耒经年而不得施其耕耨,其亦明矣。始则度田以立夫家之额,既则限夫家以立贡助之准,畛域沟洫各有经界,一如鱼鳞丈册而特画地为形埒,不似今之徒任故纸,可资奸欺飞脱耳。一夫即今之一户也,一井即今之一甲也,一里即今之一团也,散合鳞次,夫家皆有定限,而征赋从之。假令有方五十里之国,为田二千五百井,为夫二万,虽有乘除,不出此数,绝者补之,易者移之,上但无额外之征,而已足养民矣。若天之生人也无涯,而地之成壤也有涯,必欲齐一均平,天地且不能得,虽圣人其将如之何哉!或曰:生杀消长,天亦自有恒数然。或待之数十百年,通之四海战争饥馑疾疫之屡作,而后大概相去不远。但令一岁之中,一国而羡出十夫无田可授,则此十夫之八口已为道墐,况有甚于此哉!夫家者粮户之籍名也,余夫者今之未成丁也,户口定而田粮随之,今苗猺峒田犹存此制,一户派粮若干,责之户口而不任土地。盖远古之事,裔夷犹有存者,异于唐、宋之数改易,起好古不通者之惑也。后世任土地而略夫家,然先王之制犹有仅存于湮没之余者,盖古今此理必不可废。宋诸大儒见后代之苟简,遂谓先王之必大异于此,而以其谈理谈数、四破八分之说通之于事,幻立一瓜分缕析、商盐较米之王政,乃欲买田顷亩,私行之于一隅,遂谓可施之四海,行之万年,若张子之所为者,非愚之所敢知也。
饔飧
古者天子四饭,诸侯三饭,食必以乐侑之。饔飧者,庶人之食。庶人食力无算,而必以晨为节。许行之说,盖欲去三饭之礼,等晨之食耳。若炊爨之役,庶人亦妻代其劳,未闻其且耕而且炊也,《集注》未安。
蝇蚋姑嘬之
蚋本作蜹。《方言》谓秦、晋之间谓之蜹,楚谓之蚁;注云小如蚊而乱飞,或谓之睯蜹,盖蚁之有翼者,《尔雅》谓之螱。《集注》以为“蚊属”,未审。类蚊而小者蠛蠓也,雨止则聚飞,不集于腐秽,不噆肌肉。宋祁谓蜹小虫,日中群飞,集人肌肤而嘬其血,亦非也。日中群飞者既不嘬人,且此未葬之骴骼,何从得血而嘬之乎?“姑”,且也,或以为蝼蛄,亦非。蝼蛄食土,故俗谓之土狗,不食腐肉。“姑”云者,言蝇蚋之集,且飞且下而嘬之,如尝试然也。
牲杀
畜牧曰牲,渔猎曰杀。特牲馈食用羊若豕,少牢馈食则兼用之,所谓牲也。鱼皆用鲋;腊,大夫用麋,士用兔;皆渔猎所获,所谓杀也。渔猎所获谓之杀者,有上杀,有中杀,有下杀。上杀以供祭祀,重在杀也。有田禄则有家,司马征起采地之徒众以听渔猎,无田则不能,故曰“不备”。
亳葛
亳有南亳、北亳、西亳之别。汤所居之亳,西亳,偃师也,故椒举谓汤有景毫之命。景亳者,西亳有景山,在缑氏西南,而《诗》言“景员维河”者是已。《皇览》云:偃师有汤亭、汤冢。杜预谓考城之薄县今归德有汤冢者误。汤之所居既在偃师,则葛与之邻,亦必非宁陵之葛可知已。《春秋》:“葛人来朝”,杜预曰:“葛国在梁国宁陵县东北。”或以其与北亳考城相近,因疑汤居北亳,不知夏末之葛以放而不祀为汤所灭,地入于商,何得至东周尚存?以《春秋》之葛为夏之葛,宜其谬已。按:亳之为言大也,犹言京也。周谓之京,商谓之亳,皆天子之都也。有三亳者,犹周有丰有洛,汉有长安有洛阳,皆称京也。汤未为天子,而所居已称亳者,犹公刘之称京师也。古者诸侯之都,皆自立美名,及有天下,因以名其畿内耳。商有天下,乃建南北二亳以配西亳;夏命未移,唯偃师称亳而已,无所谓南北亳也。葛伯之国大概在河、洛之间,春秋为周、郑之地。桓王与郑战于葛,疑即葛国之故墟。
今兹
《吕览》曰:“今兹美禾,来兹美麦。”古者谓收获之时为兹。今兹犹言今秋也。当敛获之际,租税方入,会计一年之国用而曰未能,非但训兹为此也。
洚水
洚本音户工切,与洪同音。许慎曰:“水不遵道也。”洪水者洪河,谓黄河也。当禹之时,河水骤涨,险阻淤塞,其上流则滞于龙门,横决晋地。已而畜极妄行,随处坌出,不循故道。河本东行,逆流而北,邢、魏、曹、濮之间,汇为泽国,故曰泛滥于中国。中国者,冀、兖也。大名、广平、沙碛平衍,尤为洚水之所潴。故《禹贡》云:“东过雒汭,至于大伾,北过洚水,至于大陆。”洚水本为不遵道之水名,而以名大伾、大陆间之水者,以此为洚水之所尤聚也。孟子释《书》言“洚水者洪水也”,九州之水河为最大,谓之洪流,故申明洚水之所自,实河水之洪流也。禹治水凡二:一治洚水,专于河;一涤九州川浍,以行水利,节旱涝,则江、淮、汝、汉皆治焉。传注往往混合,愚于《尚书稗疏》言之详矣。绎孟子“洚水洪水”之旨,尤为显征。《集注》言洚洞无涯之水,则言洚水已足,又何劳孟子之释哉!
孟子下篇
[edit]为高必因邱陵为下必因川泽
《集注》云:“为高下者必因之,则用力少而成功多,”盖以为筑台浚池之事。然未闻有筑台于山脊者,唯俯因洿下,则所谓下临无地,其高易见耳。况川泽既为水所潴,而复凿一坎以为深渊,将欲何为?且川泽之中何以施锄?王安石误听李垂,用浚川钯疏河,取笑千古。若欲池涧之深,必就滩碛高处壅筑陂堰,则因高不因下也。按此二语见《礼器》,上云“为朝夕必放于日月”,岂为朝夕者亦人开之使晓,闭之使昏乎?为者犹言有事,谓祀事也,故下云“因天事天,因地事地,因名山升中于天”。所谓丘陵者,圜丘也;川泽者,方泽也。因高祭天,因下祭地,必于其类,而求冀遇其精意,故以比为政而因先王之道,因其类而后可通其理也。
涕出而女于吴
《集注》谓“吴,蛮夷之国,景公羞与为昏”,非也。吴,周之伯父,《春秋》以其僭王夷之耳,当时诸侯不以夷贱之也。鲁且越礼为结昏,齐独耻乎?按《越绝书》称阖闾胁齐女以为质,后其女悲思,是以有望齐之门,卒以忧死,葬虞山之上,谓之齐女冢。然则景公生视其女充西施、郑旦之列,如之何弗涕!
沧浪之水
按《禹贡》:“汉水东为沧浪之水”,《书》注及郦道元皆云今均州武当山下。汉流本清,方水涨时则沿汉溪涧自山而溢,推荡泥沙,下入于汉,因而浊耳。沧浪,楚水;其歌,楚人之歌。孔子南游楚,涉汉而闻之。屈原、渔父,亦楚人也,故其歌同。
北海 东海
北海,海在其北;东海,海在其东,犹《书》之言南河、北河也。伯夷让国,未尝远离父母之邦。孤竹在今永平府抚宁县,地滨于海,则伯夷之逃,亦如季札之退耕于野耳。古者公子去国,则仕于邻国不废君臣之义。伯夷遂不复仕,则为纣播恶于下国,天下无邦故也。已而就养西伯,乃终于首阳。太公亦四岳之后,世禄之家,传记称其贩缯于莒,亦以天下无道不仕。莒州东滨于海,亦就养而西之岐周,若钓渭之说,以孟子言之,知其妄矣。二老高洁,名著天下,文王自应远迎。
辟草莱任土地
《周礼》:一易之田莱百亩,再易之田莱二百亩。虽曰一易再易,而民力有余,可以粪治成熟,则亦听之而不入井赋。“辟草莱”者,坐莱田使垦辟,而一易再易皆如其亩以起征也。“任”者责也,《集注》谓“分土授民使任耕稼”,则三代之政亦必如此,而奚罪哉!盖古者任夫而不任田。夏后氏一夫税五十亩,殷税七十亩,周税百亩。田虽逾额,而但视夫家之常以定赋役。“任土地”者,一以责之田亩,有田则有税,而力役、车乘壹皆以田为科配,无尺寸之漏壤,而不守夫家之故版为登降。于是土无不征,而农民重困。不知人者王者之民也,土者天地之土也,私天地之土为己有,逆天擅地,失君人之道,于道悖矣。自战国大壤古制,故秦、汉以来无莱田之名,而不复知有任夫家不任土地之道。垂及杨炎,并庸调于租,而合为两税。后世虽有户口之名,而实重征地亩。浸以至于随粮带丁之说起,而民视先畴如荼毒,竞趋末业,无已则游惰犹愈于力耕,流亡接踵,盗贼因之。其为先王之罪人,固不容贷矣。
负夏
赵氏注及《檀弓》郑注俱谓负夏卫地。按舜虞幕之裔,后虽降处,而仍居故封,故谓之虞舜。舜生长于蒲州平陆之境,未尝一至山东濮、济之地。雷泽者雷首山下之泽谷也。河滨者蒲州沿河之境也。流传以历城为历山、定陶为雷泽,皆非也。历城、定陶去岐周将三千里,而孟子何言千有余里乎?诸冯、负夏与安邑之鸣条并言,则其皆在平阳,审矣。负夏盖河东之夏阳,《春秋》谓之下阳,累代为虞国地,后入于晋,去卫千里,足知言卫地者之妄。河东谓之东夷,河西谓之西夷。自蒲坂抵岐周适千有余里。孟子去古未远,考证自实后世传说附会之谬,如“卒于鸣条”既有明文,而云野死于九疑,以致列之祀典。何博而知要者之世乏其人也!
毕郢
郢,音以整切者,楚都也,未闻岐、丰之间别有郢邑。按此“郢”当作“程”。《竹书》称纣三十一年己巳岁西伯治兵于毕,三十三年辛未岁密人降于周师,遂迁于程。毕在丰东,程在丰西。言毕程者,举两界而言之也。武王既有天下,以毕封毕公高,以程封程伯休父之祖,皆为县内诸侯。毕、程去岐不远,故统云西夷。以此推之,诸冯、负夏、鸣条同在河东,审矣。
王者之迹熄
迹,辙迹也。王者时巡方岳,太史陈诗以观风。平王东迁,巡狩典废,车辙马迹绝于天下,列国风诗不贡于太史,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。若卫朔、郑忽、秦康、陈灵之事编为歌谣,天子不得而采之,夫子录之于传诵之余,谓之诗亡可矣。《集注》云《黍离》降而诗亡,于义未尽。
五世
周显王三十三年乙酉岁孟子至梁,梁惠王之三十五年也,时为齐宣王之七年。明年,梁惠王卒,子襄王立。周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岁,宋王偃之元年。四十五年丁酉,齐宣王卒。慎靓王三年癸卯,宋自立为王。赧王元年丁未,鲁平公之元年,是岁齐伐燕,杀子之。三年己酉,燕始畔齐,立昭王。计孟子周旋魏、齐、宋、鲁二十五年间,与史为合。但自显王乙酉上溯孔子卒壬戌岁,为一百四十三年,据《家语》,孔子年十九娶于宋之开官氏,一岁而生伯鱼,是伯鱼生于昭公之十年己巳岁。史称伯鱼年五十,当卒于哀公十二年戊午。子思于时应已年逾弱冠。子思年六十一,其卒当于周定、考二王时,去孟子已百年。然则程子称笔《中庸》于书以授孟子者,误也。伯鱼生子思,子思生子上白,子上生子家求,子家生子京箕。孔子至子家为五世,伯鱼至子京为五世。子京生子高穿。子高与平原君同时。周赧王五十年丙申平原君始相赵,去孟子谏齐伐燕时五十年,则孟子正与子家、子京同时,适值五世之际,故曰“五世而斩”,忧其坠也。或以三十年为一世。计孔、孟相去之年,自孟子归而著书时,去孔子作《春秋》正百七十年也。
羿
古之称羿者不一。《庄子》《列子》《山海经》屡言羿者,皆非有穷后羿也。穷羿篡夏,身为天子,势不复与弟子角技,其死也自以寒浞之奸更相争夺,而不缘射。且以乱臣贼子,假手凶徒而膺天诛,孟子顾曰“是亦羿有罪焉”,何其舍大憝而擿微愆邪?谓逢蒙为“羿之家众”,亦臆词也。羿,上古之善射者,后世因其名以为氏,故尧时有羿,夏复有羿,穷羿戮而射师始不以羿名矣。
子思居于卫
子思仕卫当在悼、敬、昭三公之时,或出公反国之后。世传仕卫嗣君,则误已。嗣君元年当周显王四十五年,去伯鱼卒已百五十九年。子思年六十二,计其卒已百有余岁矣。司马公作《通鉴》,起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岁,去伯鱼卒已八十年,而记子思答卫苟变二卵事于后,亦未谂也。《孔丛子》载苟变事,称卫君,未尝目言嗣君。其《巡狩》篇称子思游齐,陈庄伯与登泰山。陈庄伯者,田庄子白也。白相齐宣公,当周考王、卫敬公昭公之世,较为得实。但孟子言有齐寇,而悼、敬、昭三公无见伐于齐之事。独般师之变,齐伐卫,在鲁哀公十七年癸亥岁,计子思尚非强仕之期。或后有齐师,不系大故,史逸之耳。又孟子称子思为鲁缪公臣。缪公显之元年,皇甫谧以为壬申,徐广以为甲戌,盖威烈王十九年,去伯鱼卒已七十六载,不能无疑。而《孔丛子》载缪公卒,县子制服,子思不可。缪公卒以甲辰,去伯鱼卒已百有六年,尤不足信。岂缪公、穆公为两君,史失其一,或悼公之一谥缪公耶?大抵《孔丛》出于燔书之后,掇拾旧闻,多出附会,而史家采录杂说,往往自相矛盾,如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,当生于定公二年癸巳,至威烈王时已逾百岁,而史家年表于威烈王十九年甲戌岁载子夏授经魏文侯。在谛考异同如司马温公者,误犹如此,其他又不足论已。
崇山
赵氏谓崇山在今澧州慈利县。慈利在舜封五岳之内,荆州之壤,不得为投四裔。且有庳之去慈利尚千余里,封弟于远,放兜顾于近乎?宋之问诗“崇山瘴疠不堪闻”,又云“北望衡阳”,愈知其非慈利矣。崇山在唐州境内。牂牁江亦曰水,自曲靖注田州,入南宁府。州曰州,水曰水,皆以兜得名,则兜所放之崇山在交、广之间,泗城之南,审矣。《大荒南经》有头之国,头即兜也。之问谪州而咏崇山,考据斯不诬耳。
百姓如丧平声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
《礼》“庶人为国君服三月”,郑氏曰“天子畿内之民服天子亦然”。《周礼》且然,唐、虞质朴之制愈可知已。但言畿内,则五服之民不服天子矣。王者公天下而私其故封之国。天下者代易以为之大君,而国其所世守,虽失天下,不亡其国。故畿内之民亲于五服,而恩礼有加焉。礼必度其可行而与情相称。九州编氓于天子疏远阔绝,而为天子服丧,情既不称,而势亦不可行矣。百姓者,百官也。黄帝始制姓氏,皆天子赐之有爵者,或以官邑,或以字谥。庶人贱,无字谥,无官邑,不得有姓。“百姓如丧考妣”,诸侯、卿、大夫服斩衰也。“三年”连下为句。三年之间,四海之内,冠、昏、祭虽通而不作乐,下及乎侯国之大夫、士皆然。士无故不撤琴瑟,于斯撤矣。侯国唯君服斩衰,大夫、士则否,但撤乐耳,故下云“帅天下诸侯为尧三年丧”,明侯国臣民之不与也。
箕山
箕山有三:一在山西辽州和顺县,一在平阳府,一在河南府登封县。平阳之箕山,去禹都为近。益当食采其下,则其避启亦应于此。“南河之南”,偃师也。阳城,洛阳也。尧、舜、禹所都不同,舜、禹、益各有封邑。“避”者,去而归其国也。《集注》云“皆嵩山下深谷中”,是二圣同即嵩山习为退避之常所,二室且为受终之捷径矣。避天子位,自盛德事,固应从容以礼为进退,何至逃之无人之境,如避兵避仇之藏形灭迹也哉!逃而之谷而不得,则当逃而之窦,逃而之井,如狐猯之窜,蛇蜴之匿,人将熏掘而得之。此庄周迂怪之谈,非君子之言也。
外丙仲壬
赵氏以二年、四年为在位之年,盖殷道立弟,次及嫡长,子则太丁薨而外丙、仲壬踵立,以传太甲,其制然也。程子破其说,以年为岁。汤寿百龄,岂九十有八而生子乎?《竹书纪年》记外丙名胜,仲壬名庸。汤以甲戌崩,明年乙亥外丙立,丙子崩,明年丁丑仲壬立,四年庚辰崩,明年辛巳太甲立。《竹书》编年,甲子鳞次不乱,实三代遗文之可征者。邵子《皇极经世》不纪二君年世,皆折入于汤之末岁,而序次唐、虞、夏、商之年参差不齐,至周宣王而后与经史合,盖误以尧元年为甲辰,而不知甲辰为历之历元,而尧元年实丙子也。由此相差一百四十九年,而序次多舛矣。若夫太甲宅忧桐宫者,为之后者为之子,太甲嗣仲壬则为仲壬居丧如嗣子也。汤墓在桐,仲壬之墓亦在桐,古者墓兆以昭穆祔葬,无各为陵邑之制也。
司城贞子
“微服而过宋”,过者不留之辞,则未尝信宿而无所主矣。《集注》以贞子为宋大夫,据司城宋官耳。乃司城,司马位并六卿,贞子能亢桓魋以卫夫子,自可迎来送往,何须夫子之微服哉?如其不然,非魋之党,则孱弱葸畏之人,抑不足以为贤矣。孔子不得于鲁、卫,在定、哀之际,宋之六卿,未闻有贞子以贤著。自辰佗、大心之奔,皇、向二族分执宋政,皆魋党也,无可为圣人主者。且夫子既过宋矣,安得于宋复有主人?宋与陈皆三恪之后,建官略同。宋有司城,陈亦有之。陈有司败,亦有司城。陈地适当宋之南境,一免宋厄,即入陈地,他日履陈廷而来司败之问,其留陈明矣。贞子之为陈臣,亡疑也。乃陈自复封以后,唯有惠公吴、怀公柳、闵公越以迄于亡,无有所谓陈侯周者,周非陈侯之名,乃“周之则受”之周,其称臣者所谓公养之仕也。夫子遭厄,至陈而穷,暂为陈侯公养之臣,其不妄进亦见矣。
君十卿禄
《集注》引徐氏言:“大国君田三万二千亩,卿田三千二百亩,大夫田八百亩,上士田四百亩,中士田二百亩,下士与庶人在官者田百亩。”此据下士上推,而泥为之算也。且如大国地方百里,则提封万井矣,每井公田百亩,是通计公田得百万亩也。君田仅三万二千亩,三卿田仅九千六百亩,九大夫仅七千二百亩,二十七上士仅万八百亩,二十七中士仅五千四百亩,二十七下士仅二千七百亩,合计之仅田六万七千七百亩,通府史胥徒计之,约田八万亩足矣,不知自外九十二万亩将何庸也?即云戎、祀、职贡、邦交之用,不取给于君禄之中,君禄者仅以供君之服御膳羞也,然国用取之禄田之外,卿大夫之家用乃一取之禄中,仅有圭田五十亩之入以供祭祀,则养廉已薄,而冠、昏、丧、祀、宾客皆何所给,士大夫且有衣不蔽体、食不充腹之忧。抑下士仅得百亩者,不能躬亲牧养桑麻场圃之事,岂丝枲刍豢之永绝,即求为采荼薪樗之农人而不可得矣。孟子言其详不可得闻,固阙疑以待通识者之论定,而徐氏拘拘焉为确算而额限之,不已迂乎!按荀卿《礼论》云:“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。”三世,大夫之祀也。赋车五乘,则为田三百二十井,井公田百亩,是大夫之禄田三万二千亩也。上推卿,下推士,皆可知已。夫子为鲁司寇,下大夫也,且有九百之粟以与家宰。使仅得禄田八百亩,亦恶从得此哉!读《孟子》者,当原其意以通之于事理,不可固为之说也。
百亩之粪
《集注》云:“加之以粪,粪多而力勤者为上农。”其说本之赵注,盖以粪为矢秽也。历考古人文字,无有呼矢为粪者。粪之为言除也,故《春秋传》曰“粪除宗庙”,《礼》云“为长者粪”。此言“百亩之粪”,系之“耕者之所获”之后,则是从获而计之,而非追论其既往力耕之事,且加田以矢溺,唯江南稻田有之,中土麦稷所无。朱子生长新安,宦游杭、闽,所知者其土农事而已。龙子曰:“凶年粪其田而不足”,岂凶年之矢秽亦不足乎?粪者除也,谓除种谷、馌食、欹零余剩而计其整数也。凡食若干人,整数也。古今使字用义,固不相若。呼矢为粪者,以矢秽必除去之,借用。孟子以除算为粪,犹今人言净数扫数,亦借用。执今人之方言以训古文,鲜有不滞者矣。
费惠公
历考春秋以来,无所谓费国者。《集注》云:“费邑之君。”邑安得有君而称公?且既曰“小国之君”,明费为国而非邑矣。费本季氏邑。若疑季孙之后或僭称公,而哀公以后三家日弱,故孔子曰:“三桓之子孙微矣”,则不得割鲁以自立为小国可知。子思所历事之国为鲁、卫,或疑费字乃鲁、卫之讹,而鲁有惠公在春秋前,卫有惠公朔也,子孙不得复谥为惠。按费地近邾,岂季氏衰微,费为邾夺,邾迁于费,因号为费,犹魏之称梁乎?邾至战国又改称邹,国名屡易,固不可得而考也。
杀越人
《集注》云:“杀人而颠越之。”人既被杀,则自踣于地,奚待人颠越之乎,但言杀人,其罪已极,可勿论其越与不越也。按:越者逾也,行也;越人,越疆而行之商旅也。杀越人于货,律所谓拦路劫杀者是已。附近之人,虽挟重货,盗犹不敢肆其恶,唯越境孤客,杀之者易以灭口,是以凶人敢试其锋刃,而人尤为之饮恨也。
牿亡
牿亡之牿,从牛从告,牛马牢也,《费誓》曰:“今惟淫舍牿牛马。”其从木之梏,则训手杻也。《集注》训牿为械,以牿为梏之失也。牢牛马者禁其动逸,如人之遏其仁义之心不使流动,自非桎梏之谓。
赵孟
《集注》云:“赵孟,晋卿也。”当孟子时,赵已篡晋,且称王矣,不当复以字称。且赵氏唯赵武称赵孟。武柄晋政,亦未尝以贵人贱人之权势自居。此言赵孟云者,亦泛然之辞,犹今俗言赵甲钱乙张三李四耳,不必求人以实之。
狼疾
《集注》谓:狼善顾,疾走则不能。使果有“养指失背”之人,可谓其急遽而不能顾乎?狼性暴戾,有如狂者。狼疾,狂病也。犹言牛痫、鼠噎,以兽名疾。
曹交
赵注云:“曹交曹君之弟。”《集注》因之。按:曹于鲁哀公八年为宋所灭,至战国时,名其故都为陶;秦东略地,取之以封魏冉。不知赵氏所云曹君者,果何氏之君邪?按:邾、小邾皆曹姓,则交或二邾之后,又或曹既灭而其子孙以国为氏,流寄他邦,而交其后裔,要非有介弟之尊也。
胶鬲
胶鬲为殷之老臣,观孟子言辅相之与微、箕并列,可知已。《记》称武王甲子遇雨,恐纣以胶鬲视师之言不实而杀贤臣,则鬲之归周,与商容同在灭殷之后矣。或谓文王遣鬲为间于殷,说尤诡诬。胶鬲之举.当在纣父帝乙之世,未尝一日立于文王之廷。《集注》谓文王举之,误已。
血之流杵
《集注》云:“杵,舂杵也。”虽云《书》不足信,然言事亦必有其理而后成文。师行粮食,战则赍糗糒,守则输米以炊,未有挟杵臼以行者。如云居民庐舍中之舂杵,则甲子之师,陈于牧野非捣垒陷城,何至入民庐舍而杀人?按:杵本橹字之讹,谓盾也。凡为盾之木,材必轻而制必薄,故有可漂流之理。虽为已甚之辞,然亦后世尉缭、白起之兵所或有也。
袗衣
袗,玄衣也。王者衮服,上衣玄,象天;下裳黄,象地。《集注》云“画衣”。袗衣虽画,而袗不训画。且公侯之衣亦画,而不得名为袗衣,非玄衣故也。衮服十二章,衣八章,裳四章,日、月、星、辰、山、龙、华虫六章则画,宗彝、藻二章则绣,不皆画也。
杀人父兄
为人父兄,胥人也。杀人父、杀人兄者,亦杀人耳,当其杀之,岂择人之有子弟者而杀之邪?抑岂择人之无子弟者杀之而可免于报耶?又岂置其人弗杀而但杀其父兄邪?若均是人而名之曰人之亲,则孟子之言亦迂谬矣。盖杀人父兄云者,因其子弟而杀之,故以父兄称。此谓当时立参夷之法,以子弟之罪累父兄而杀之也。始置参夷之刑者,及以参夷之法论狱者,其人皆卒得参夷之祸,故孟子有感而言。《集注》未悉。
丘民
小山谓之丘,积物如山亦谓之丘。《易》“涣有邱”:大也,众也,积之众则大矣。四井为邱,亦取积多之义。楚人谓长嫂为邱嫂,亦言大也。邱民者,众民也,所谓天下之民归心也。若偶然获誉于陇首之农夫,而为豪杰之士所不与,亦何足以为天子!
榱题数尺
《集注》云:“榱,桷也。题,头也。”顾“数尺”之义未详。盖屋庳浅则溜短,屋高深则溜长。溜长则檐宇暗而瓦易下迤,于是于榱桷之外别加榱题,覆于榱上,使檐际昂起,则宇际轩敞,如鸟翼之张矣。然不施榱题者溜水顺下,既加榱题而有数尺之昂起,则溜水且逆上而溢漏,于是于瓦下榱上施薄板而以泥傅之,上为筒瓦,使溜水虽稍逆,犹下流而不中溢。既加薄板,施泥涂,载厚重之瓦,则一切栌楣栋皆必以巨厚之材承之,举一“榱题数尺”,而屋之壮丽宏邃皆可推已。以堂屋下基言之,则数仞之堂必有十仞之室;以土宇言之,则有数尺之榱题必有数十围之梁栋。不言宫室之壮盛,而自在其中矣。